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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 閉
沈木槿

蟬鳴沸騰。

有人翻動書頁﹐在註腳中
觸及去年的脣。
沿?樓梯提昇上來的憂鬱﹐
熱帶動物赤裸的憂鬱。
獅子星座在極限飛行中
徹骨的明晰。

他再次蛻落。
街區像一口集裝箱﹐
四壁起伏?
碗碟﹐匙﹐和兒童的尖叫。

在城牆的雪線下?

氣流戒嚴的半夜﹐
城牆的根基在地下擠動。
我這不斷收斂的身子骨
已薄冰一樣脆弱。
腳鐐轟響
在牢房的石板上﹐像一支軍隊
集體的恥辱。

三更已過﹐鼓樓檐角上的雪
該軟和了些──
我已不記得雲錦絲棉被擁在身上的微癢了。
那床深得沒有邊際﹐有一夜
我沒命地逃﹐
直撞到四週冰冷的城磚。
我捫摸?﹐想扳住縫隙裡
一縷鬆動的光。
這龐大的帝國堅硬得像一粒琥珀﹐
在后人的顯微鏡裡
旋轉?多少華美的軀體﹐
針尖般嚶嚀的死亡。
我再也嗅不到牡丹一樣馥郁的沈園?了﹐
它消失了
像一段軼文中某個離奇的韻腳。
在馬道街﹐先父響亮的宅邸正等?蛀空﹐
我的手指仍停留于幾個女人身上﹐一起朽爛。
秦淮河在不遠處
滿溢?油脂。
去年中秋夜﹐畫舫醉臥在歌妓和仆役的涎水裡
足矣……恍惚間我想作嘔。
如今我倒空了──
空得如一具蟬殼﹐等?主上一聲咳嗽
齒縫裡漏出的那陣風
將我扔到云南……啊﹐果真是。
公差說﹕你將消融在橫嶺的瘴霧裡。
但我確信不。
周莊老宅前﹐銀子?這處巨大的磁場
在吸引?我骨頭裡的碎屑﹐
未來的某一瞬間﹐它將柔軟地
淌遍我全身。

快了﹐
這陷在雪裡的京城
已停止了縱慾﹐
自內部慢慢放亮。
泥爐上溫?的酒已在他們眼底漾動。
億萬光年之外﹐行星碎裂
文牘上的朱漆燙得就要尖叫﹐
獄卒已進入鎖孔。

*本詩取材于明沈萬三佚事。
*沈萬三被朱元璋詔令助筑南京城牆三分之一後﹐朱元璋為表“皇恩浩蕩”﹐在太平門外賞賜一座花園﹐俗稱“沈園”。這是一座在南京歷史上倏忽而逝的私家花園。

白噪音

第二個清晨﹐他腫脹的視線
開始稍稍游移。
花萼﹐護士細緻的指尖和針頭
在搖晃中 模糊﹐清晰。
白床單上洗褪了的污跡﹐仍像陰翳
堆積?事件的影響。
昏厥之後再度清醒﹐
他嗅到了四十歲的汗味﹐藥和體香
像兒時的盒子啟封後
赫然映現的新年禮物﹐鮮明得
叫人淚水盈眶。
氣味不斷溢出他們交談的詞語﹐
像集市上的物品﹐混雜?辛酸和各自的來歷。
他試圖抓住什麼﹐
繞開這堆滑溜又虛弱的東西﹐
全長?玻璃器皿的外殼﹐
隨時都會墜地﹐破碎。
很早他就懂得﹕藏匿的事物不被消解。
所幸的是﹐他封存?少數的私人密件。
就像考古學家的大理石孤本﹐大地震後
在斷磚和廢料的擠壓下﹐
人物的呼吸逸出軀體的輪廓﹐
依附?一座記憶裡的都城。
多年來﹐城外轟響的是慾望的馬達。
就連此刻﹐床畔安插的依然是
探望者腋下挾持的客廳﹐隱私圈
法律和情感事務所。
到處是打上暖空調的﹐
吸附他微弱空間的空間。
又來了﹐暈眩。
活下去的厭倦像輸液中的鹽份﹐
充盈了全身。
他合上眼﹐像在颶風中切斷電源
關閉天窗﹐關閉門
關閉四面風聲的細微通道。
在地下室的暗櫥裡﹐他試圖抽出一冊書
摩挲?﹐往書脊上擦燃一星微火──
就像成為男人前的漫長暗夜中﹐
某個躍動的女人
來熨貼他痙攣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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