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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藍訪談錄

藍藍﹕1967年生于山東煙臺。1988年大學畢業。1980年開始發表作品。現供職于河南省文學院。

阿九﹕1966年生于安徽。1992年在浙江大學能源系獲工學博士學位﹐ 2002年在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獲化工系博士學位。現居溫哥華。1988年起從事詩歌創作和翻譯。

一﹒寫作是為了留住記憶

阿九﹕謝謝你接受我的採訪。大家都知道你的筆名叫藍藍﹐但和你認識10年來﹐我卻從未搞清楚它的來歷。

藍藍﹕我們可以慢慢來。我本名叫胡蘭蘭﹐但覺得要是老了還叫蘭蘭就好笑﹐所以現在就是“藍藍”了。

阿九﹕在《祖先》這首詩裡﹐你還提到說村邊有條藍河。這不像一條鄉村小河的名字﹐卻像她的精靈。我提起這個事情﹐是希望你能迅速地想起你的童年﹐而我正想由你的童年開始。

藍藍﹕是的﹐這條藍河到現在還是少有的清澈。

阿九﹕你生在山東還是河南﹖

藍藍﹕我出生在山東煙臺的一個小村莊﹐我在那裡度過了我一生最美好的時光。童年永遠是我出發的地方。有時我覺得童年比一生更長。

阿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童年﹐它和故鄉一樣代表了我們生命的根據和歸宿。在《童年》這首詩裡﹐你曾以自己童年的角色說﹕“我等?你﹐我有足夠的耐心……”

藍藍﹕我的姥姥、父母和其他親人給了我無限的愛﹐這種愛的教育影響了我一生──當然﹐我還不算太老。(笑)

阿九﹕我們正想試圖由此找出你成為一個詩人的線索。

藍藍﹕這麼說吧﹐我剛學會寫字﹐寫的第一篇“作品”就是給我想念的姥姥的信。它是一個感恩的孩子對親人的思念和牽掛。

阿九﹕感恩這個詞特別美﹐因為它正好與賜福之美相對應。你生在一個鄉村家庭裡﹐但你有一個令人自豪的﹐開書局的祖先。你的父母是否因受到祖上的熏陶而特別重視文化﹖

藍藍﹕我的父母親喜歡讀書﹐他們還知道許多民間故事﹐這一切都使我感到神秘和好奇﹐這些故事可以寄託一個人孤獨的心思。

阿九﹕我想你的童年應該是很平靜的。我們不能設想在一個激烈的家庭環境裡長出一個性格如此純朴溫柔的孩子。你的父母一定給你講了很多故事。

藍藍﹕是的﹐我的親人們大多性情平和﹐與世無爭﹐對孩子和弱小者充滿愛意和憐憫。

阿九﹕我在鄭州、平頂山和杭州都聽過你的故事。我不僅驚訝于你講故事的水平﹐更驚訝于你的故事的數量。

藍藍﹕這都來源于小時候他們對我的講述。我自己前幾年也編了一卷河南民間故事集。

阿九﹕從你講的故事的母題和內容看﹐我想這些故事主要是你母親給你講的。

藍藍﹕故事中保存了多少人間的夢想和願望。我母親是個有?豐富想象力的人﹐她有時講述的故事常讓我心神嚮往。

阿九﹕我們從這些故事的傳達裡﹐可以看到一個典型的中國母女之間母性的承傳。這種美德的承傳本身就是非常動人的。

藍藍﹕傳遞﹐我是這麼理解故事對人愛的教育的一代一代的相傳。故事中有個與現實無關但更神奇、更美好的世界。

阿九﹕你的少女時代似乎是以招工開始的。是為了為家裡分擔經濟﹐還是中學畢業後的自然發展﹖

藍藍﹕兩者都有。我高中畢業時不滿15歲﹐就進工廠做工了。那時我已經開始發表詩歌﹐不過數量很少。

阿九﹕是什麼促使你開始寫作﹖

藍藍﹕前面我講過﹐我發現文字可以把你心中無法實現的夢想留下來﹐把你美好的願望安置到一個更久長的地方﹐從我給姥姥寫第一封信起﹐我就迷戀上了寫東西。尤其對於一個比較不太愛說話的孩子﹐這是一個自由的天地。

阿九﹕是的。相信每個作者都能體會文字的這種特殊魅力。在你的“童工”歲月裡﹐什麼事情給你的印象最深﹖
藍藍﹕一個是普通的勞動者他們的生活很貧困﹐但他們大多數人在苦難中也對生活保持了樂觀的態度﹔另一個就是我讀了大量的書。書裡的世界與現實完全不同。這讓我感到痛苦。

阿九﹕除了人世間普遍的苦難之外﹐有沒有特別觸動你的事件﹖

藍藍﹕那就是我姥姥的去世。我看到了死亡。我開始感到恐懼、絕望。那時我才9歲。人終有一死﹐我無法接受。所以﹐寫下來﹐留住它﹐成了我每日的功課。

阿九﹕抱歉讓你再次回憶這些傷心的日子。寫作是為了留住記憶。在《那樣的死亡》裡﹐你還提到過你的兩個女伴的去世。“當第一鍬土落在棺蓋上時﹐我那充滿夢幻和歌聲的少女時代也被埋葬了……”

藍藍﹕那是我少年時最好的朋友。她們的死更讓我……。怎麼說呢﹖我開始學會善待週圍的人﹐珍惜與我有關的一切。因為這一切很快都會消失。

二﹒古老是愛的安身之處

阿九﹕後來你就到大學裡﹐開始了你新的學生生涯﹐並在畢業後成為一個專業作家--我知道你痛恨這個名字。

藍藍﹕我大學時遇到了很多優秀的老師﹐他們影響了我的讀書趣味。畢業以後我到《大河》詩刊工作。

阿九﹕這是你一生的一個轉折點。儘管可以經濟上自立了﹐但你一直過?清貧的生活。我曾經拜訪過你租的在近郊一個樓廊最頂頭的一間小房間。

藍藍﹕我倒沒有覺得清貧﹐有書看﹐有夢想﹐我很滿足。讀書使我知道﹐可以這樣生活﹐可以這樣要求自己。

阿九﹕那裡面有簡陋但卻清潔的書架、床、窗帘和傢具。其實幾乎沒有傢具。但書架上卻擺?不少讓人眼亮的書。在這樣的生存環境你﹐是什麼使你保持?內心的寧靜﹐或者靈魂的富有﹖

藍藍﹕這個問題我沒想過。每個人對生活的要求不一樣﹐物質上我很少操心﹐倒希望自己是個能發現自己不足、無知的人。

阿九﹕你曾經說過﹕“樸素的生活如此昂貴﹐你必須放棄財產、享樂和野心。”你說的野心指的是哪些東西﹖

藍藍﹕比如名聲﹐比如社會的承認等等。常常問問自己“我為什麼寫作”﹐這對自己是必須的。寫作不是競賽。

阿九﹕很好。寫作不是競賽。可嘆這個世代已經人心不古。我覺得你特別喜歡遠古﹐正好你在一個專輯裡選了《古老的...》這首詩﹐這是你自己選的嗎﹖

藍藍﹕是我選的。前一段我還寫過這樣的句子﹕在這個時代﹐人人扮?鬼臉﹐我黯然神傷……﹔你可能也會感覺到﹐你如果在眾人面前這樣的話﹐你就會顯得像個小醜。

阿九﹕我也注意到了這一句﹐並準備問你。黯然傷神在一張張滑稽的臉龐面前反而顯得滑稽。所以﹐古老是對這個悖謬世代的證偽。

藍藍﹕古老是最有生命力的東西。它有?懮愁的緩慢的腳步﹐它的歡樂也有一個懮愁的額頭。

阿九﹕正如你說的﹐“古老﹐它的另一個名字叫悲傷。”

藍藍﹕這也是我為什麼喜歡讀你譯的東方古卷上的那些古埃及的《尼羅河頌》等詩文的一個原因。

阿九﹕古老在你的心目中意味?什麼﹖面對時間的傷感﹐懷舊﹖對生命的依戀﹖古老的歡樂﹖明麗和優雅﹐童年和初民式的質朴﹖人與自然的和諧﹖

藍藍﹕我不想我愛過的那麼快就消失﹐古老是它們的安身之處。

阿九﹕詩歌對你意味?什麼﹖你對技術主義怎麼看﹖

藍藍﹕詩歌是語言的意外。對我而言﹐詩歌同時又是一種生活方式。詩歌不能沒有技術﹐或者說不能沒有“技巧”﹐但如果僅僅剩下技巧﹐哪怕是最高級的技巧﹐這樣的作品最終也只是低級的。我讀到過很多傑出的詩歌﹐它們也許在技術上不完美﹐但是卻有?泥沙俱下的力量﹐有?嶄新的目光和還帶?露水的嶄新的表達。技術主義的盛行說明瞭寫作者想象力和對事物的感受力的不斷喪失﹐這是令人悲哀的。一些“炫技”的作品只能看到對“詞語”的想象而沒有對事物的想象﹐哪怕他在詩裡製造非理性也沒用。在我看來﹐好詩就像一次“車禍”﹐有它失控的部份﹐有“訓練”永遠“練”不出的東西。它讓你不知所措﹐啞口無言。好詩能夠解決詩歌的技巧不能夠解決的問題。

三﹒最真摯的談話是在“我”與“你”之間

阿九﹕在你的詩歌裡曾數次提到過“懺悔”這個詞。你覺得“懺悔”是什麼﹖我們應該向誰懺悔﹖向人類自己﹐還是向神﹖

藍藍﹕……有一個形而下的神嗎﹖我覺得人類的良知更嚴厲。我沒有道德上哪怕一點點的優越感﹐人類的罪惡我身上都有。

阿九﹕威廉•福克納說﹕“我拒絕接受人類的終結。”這反映了人對人性的堅持。但人類良知靠得住嗎﹖卡爾•施密特說﹕“誰講人類﹐誰就是想行騙﹐”又說“人性即獸性。”我想問一下﹐你是否會隱約地感到﹐我們一切的懺悔都應該是面對神的﹖

藍藍﹕是基督教的神嗎﹖聖經中對人的復活的許諾我接受不了。那樣的話﹐人們此生所遭受的苦痛一下子就被抹煞了﹐一個人的眼淚、哀告、悲傷就會變得毫無價值。或許﹐一個形而上的神我可能會接受﹐而這是基督教堅決反對的。

阿九﹕這就是你與一個基督徒的區別吧。這個問題我們可以以後再繼續。

藍藍﹕起碼﹐詩歌給了我想象力﹐詩使我能夠對他人的人性中的東西有所體會﹐使我能夠感到與其他事物共存並分享這個世界。想象力是我與人和萬物發生聯繫的最結實的粘合劑。

阿九﹕是的﹐葉芝說﹐我們的心是靠幻想喂養大的。想像力可以幫助我們理解人性與機器的人工智能的差別。但﹐你相信靈魂和命運嗎﹖你的創作雖然抒情性突出﹐但仍然能發現其中一種宗教感﹐或者說終極關懷。你如何看待橫亙在時間和生命裡的苦難﹖

藍藍﹕布萊克說過﹐所有被證實的都曾是想像的。靈魂、命運﹐誰能說清楚﹖我希望它是存在的。苦難是高貴的禮物﹐看你怎麼理解了。

阿九﹕苦難如果不是與天國聯繫起來﹐就毫無高貴可言。而苦難如果讓人念起拯救﹐就苦有所得了。你很少在網絡空間裡發表對詩歌熱點問題的看法﹐我們只是從你的寫作手記裡看到你的一些理論思考。

藍藍﹕我覺得最真摯的談話是在“我”與“你”之間。面對很多人時﹐講話是一件困難的事。

阿九﹕非常讚同。

藍藍﹕我覺得拯救只對個人有意義。

阿九﹕是的。拯救是個人的事﹐並只發生在個人身上。拯救是不能餽贈、遺傳或世襲的。

藍藍﹕我對極端的道德主義感到懷疑﹐我想我只能要求自己。

阿九﹕我同意你的看法。道德主義值得懷疑﹐道德理想主義更值得反思。

四﹕關於女性詩歌

阿九﹕你能就女性詩歌談一談嗎﹖

藍藍﹕可以。我覺得說話(運用語言)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因為每一句話都包含?判斷﹐而判斷往往會指向極端。我這麼講﹐是因為我希望對人和事物的有限性保持清醒﹐對自以為是保持警惕。

阿九﹕90年代以來﹐女性寫作在中國文學中已經成為一個非常有亮點的現象。在詩歌領域﹐女詩人的寫作也引人注目。你以為當代中國詩歌中存在女性主義寫作嗎﹖

藍藍﹕這個……首先﹐我認為女性寫作與女性主義寫作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儘管它們之間有微妙的聯繫──前者指從事寫作的是女性﹐後者指把女性主義帶入文學的寫作。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寫作者﹐具體到創作時都要以特殊的個人身份面對文學的問題﹐在這一點上他們的共同之處大於性別的差異。

阿九﹕那麼﹐你對各種“主義”怎麼看呢﹖

藍藍﹕我一向對“主義”警覺﹐倘若這種“主義”是用一種意識形態來壓制另一種意識形態──哪怕是反抗的意識形態。女性主義的產生有它的社會根源﹐在女性具體的生活中有對壓抑進行抵抗的合理性﹐是一種對改變權力關係的行動的努力。“女性主義寫作”所涵蓋的不光是性別的問題﹐還有諸如社會的、政治的、意識形態等等方面的問題。我欣賞有?能夠對自身進行反省和限制的主張﹐但在某些極端的女性主義者那裡﹐它的傾向性顯而易見。我感到文學創作的優劣和性別並沒有必然的關係﹐而且不應該把二者相提並論地置于與“男性文學”對立的立場。據我所看到的一些文章﹐關於“女性主義”有許多解釋﹐同樣﹐在文學批評領域對“女性主義寫作”也有不盡相同的定義。按照一般人的理解﹐“女性主義寫作”肯定包含了對男權的反抗以及對這個權力結構的顛覆的期望──如果這一點我沒有猜錯的話﹐那麼女性的詩歌寫作中會有女性主義的存在﹐雖然在我看來有相當一部份女詩人的作品並不是這樣。
──啊﹐我說得太多了。

阿九﹕你是一位女性詩人﹐你如何看待當今詩歌寫作中的女性身份﹖

藍藍﹕我似乎沒想過……就我自己而言﹐在寫作中我只知道自己是一個寫作者﹐僅此而已。

阿九﹕那麼﹐女詩人的寫作和男詩人的寫作存在?本質上的差異嗎﹖女性的生理特徵﹐感情模式對詩歌寫作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藍藍﹕我個人以為﹐男性詩人和女性詩人在寫作中並無絕對本質的差異﹐但或許有局部的不同吧。這種不同不比每個個人(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寫作風格的差異更大吧。從“人類的人”這一角度看﹐他們的感受是相同的﹐但因為生理的原因﹐在某些方面他們的表達方式有時有所不同。女性由於懷孕、生育、更多地照料孩子﹐她們的感情可能更為細膩──但是總有例外﹐我所讀到過的男性詩人作品中同樣也有極為細膩敏感的表達。在一些批評家那裡有過“女人長于抒情﹐男人長于智慧地思考”的說法﹐這種說法某些程度上我覺得有失偏頗。我只注意“個別”﹐對“類”卻表示懷疑。

阿九﹕現在很多詩歌刊物都開闢有“女性詩歌”或“女詩人”專欄﹐你認為如何評價這類對女性寫作的關注﹖

藍藍﹕──但也有人會認為是一種歧視。我只關心事實(我這樣理解)﹕的確有這樣的欄目﹐可以集中發表女詩人的作品﹐就像刊物有時要發“青年專號”或“詩會專版”﹐僅僅是這樣。

阿九﹕在當今的女性寫作中﹐你認為存在?哪些問題﹖

藍藍﹕為什麼寫作和怎樣去寫是每一個寫作者都要面對的問題。除此之外﹐有女性寫作者要共同解決的問題嗎﹖在我看來似乎沒有。有的只是每個人自己的問題。

阿九﹕還有﹐你如何看待美國自白派詩歌(如普拉斯等人)對當代中國女性詩歌的影響﹖

藍藍﹕美國自白派詩歌尤其是普拉斯的詩歌被介紹到國內後﹐的確影響了不少女性詩人。我看到有的女詩人至今還沒走出她的“陰影”﹐但有另一些女詩人最終找到了自己表達﹐從而以其獨有的方式加入了詩歌的傳統。

阿九﹕你覺得在當下中國詩歌版圖上﹐女性詩歌的地位是怎樣的﹖你如何看待它的發展前景﹖

藍藍﹕這個問題有意思。首先﹐地位是誰給予的﹖是評論家﹖是廣大讀者﹖我只能說有不少女詩人寫出了優秀的作品﹐與男性詩人共同分享?詩歌的光榮。她們中有受人關注的﹐也有幾乎默默無聞的──這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她們寫出了好作品。

阿九﹕你是否以為女性詩人對漢語詩歌做出了自己的貢獻﹖

藍藍﹕──毋庸置疑。

阿九﹕你是如何看待在當今女性詩歌中呈現的關注日常生活的傾向﹖

藍藍﹕關注日常生活──是因為女性更貼近它嗎﹖顯然不是這樣。男性詩人的作品中同樣也關注日常生活。那麼﹐是以往的女性詩歌沒有關注日常生活﹖更不是這樣。是不是只有描寫了做飯、照顧孩子、打掃衛生等才算反映了日常生活﹖痛苦、愛、時間這些抽象的字眼兒就不能代表日常生活﹖或者存在一種與日常生活沒有關係的詩歌﹖

阿九﹕請接?說。

藍藍﹕(笑)看來﹐我們應該對“日常生活”的含義作一番認真思索。在有些人那裡﹐日常生活只是吃喝拉撒﹐這種看法狹隘地縮減了日常生活廣闊的領域。事實上﹐我們所有的生活(包括形而上的思考)都是日常的﹐即使是突發的事件﹐也未必逃出生活之外。而文學就根置于生活的土壤之中﹐與每個人日常發生和感受到的一切息息相關。或許﹐我們認為的關注日常生活的詩歌只不過是在字面上更直觀、具體、樸實地表現了生活的某個場景、某個細節﹐但是﹐我認為﹐與另一些用不同的表達方式寫出的作品一樣﹐所有的詩歌都是從日常生活的跑道上起飛的。

五﹕如果真有一個“你”

阿九﹕在你的詩歌裡可以看到俄語和德語詩人的影響。在《去彼得堡》一詩裡你說過﹐彼得堡就是一些人的名字﹕普希金、阿赫瑪托娃、茨維塔耶娃……也許還要給你加上一個﹕曼德爾施塔姆。

藍藍﹕我喜歡你上述列舉的詩人與詩歌﹐俄羅斯詩歌是我小時候就接觸到的。那是一塊充滿苦難的大地。

阿九﹕也許正是由於苦難﹐宗教和道德一直是俄羅斯文學的核心理念。你能再簡要地說明一下你的詩歌受到哪些其他中外詩人的影響嗎﹖或者說﹐你還喜歡哪些詩人﹖

藍藍﹕法國的雅姆、勒內-夏爾、雅柯特﹔俄國的謝爾古年可夫、勃洛克以及西門內斯、策蘭、阿萊桑德雷、索德格朗、布萊克、帕斯、米沃什、史迪文斯……還有布萊﹐雖然很多人不喜歡他。另外有一些不寫詩的“詩人”﹐諸如本雅明、巴什拉爾等等﹐我也喜歡。

阿九﹕這是一個迷人的名單﹐我很喜歡。你說過﹐“只有當寫作者賦予事物以價值時才可以真正成為寫作。”你一定同意將價值判斷引入詩歌批評之中吧。

藍藍﹕那要看批評者有什麼樣的價值觀了。詩歌是“無用”的﹐但所有的作品都是為了幫助我們生活﹐使我們能夠自我教育。

阿九﹕確實﹐詩歌不需要具有功利性。但詩歌既然“無用”﹐詩人是否就應該被趕出柏拉圖的理想國﹖

藍藍﹕我只是想社會學的問題與詩學不同。其實每個詩人在寫作中都攜帶?巨大的時代背景﹐哪怕他只是在寫個人的內心生活。其實在這個問題上我也很矛盾。

阿九﹕曼德爾施塔姆說﹐“一個民族是不能選擇它的詩人的。”莎士比亞在談到彌爾頓時曾說﹐那是英國的錯誤﹐因為“大不列顛不配受到他(彌爾頓)的陽光的照耀。”你也說過類似的話﹕“只有偉大的讀者才能有偉大的詩人。”

藍藍﹕原話並不是我說的。我曾接?說﹕但這兩者都很少。

阿九﹕你的記性真很好。我相信﹐你自己既是詩人﹐也是讀者。你認為讀者對詩人意味?什麼﹖他們左右你嗎﹖他們統治並驅使你為他們服務嗎﹖你覺得作者與讀者間應該具有什麼樣的聯繫﹖

藍藍﹕至少我沒有覺得讀者會對我有支配作用。我為自己或者再多幾個親人朋友寫作﹐我希望他們能喜歡﹐自然我會重視他們的意見。作者與讀者能達到一種交流當然很好。不過﹐寫作畢竟是個人的事情。

阿九﹕非常贊成。謝謝你抽空接受採訪﹐我和所有讀者都感謝你。最後﹐我想再提兩個“私人的”問題結束我們的談話﹐一個刁鑽的﹐一個幼稚的。

藍藍﹕沒關係﹐請講。

阿九﹕你的詩有一個特定讀者嗎﹖在你的抒情詩裡常出現“情人”和“你”﹐我們對那一位都頗有醋意。你指的是對一個真實對象的沉默戀情(love)﹐還是一種宗教情懷(agape)﹐或者一種鑲嵌在文本裡的詩性幻想(fantasy)﹖

藍藍﹕都有吧。你知道﹐形像與真實完全不同﹐形像是人自己的想象產物﹐它有時與真實無關。但真有一個“你”該是多麼美好的事情。

阿九﹕最後一個問題簡單幼稚而令人愉快﹕你能告訴我們﹐你的一雙可愛的孿生女兒的名字嗎﹖

藍藍﹕我太高興回答這個問題了﹗老大﹐大名若雨(笑笑)﹔老二﹐大名若牧(豆豆)。

阿九﹕那替我問候她們兩個﹗也祝你平安喜樂﹐創作豐收﹗

藍藍﹕謝謝阿九﹐你一直是我令感到驕傲的好朋友。也謝謝給我這樣一次“粉墨登場”的機會﹐雖然我也不是什麼“人物”。再見。

阿九﹕謝謝你﹗我認為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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