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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筆錄
薛 榮

你們無權審問我。你們這兩個小年輕的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一進來就看出來了,我朝你們笑一笑,我這樣笑的意思你們沒有領會,我只不過希望你們放松一點,我可不是一個普通的罪犯,我是一名科學家,雖說是業余的,可也是末來的諾貝爾醫學獎的獲得者,無論你們對我怎樣我都無所謂的,我已進入了歷史,至少是進入了人類的醫學史,即使你們現在關押我,審問我,甚至判我刑或者把我殺了,也沒什么事儿,我同意你們這樣做,我畢生的研究已經成功,這一成果超過了發明青霉素的弗萊明、超過了華佗李時珍几十倍,本來我以為我所生活的這個時代,總會有一些絕頂聰明的人會認識到我的价值,給予我應該得到的東西,比如給我評個付教授職稱什么的,我決不是為了每月的工資多那么几個小錢,或者外出查閱資料可以買個臥鋪票,我是在為我們國家的聲譽考慮,過几年我到斯德歌爾摩去領獎時主持人新聞界總要作一下介紹,一點頭銜也沒有總還是要讓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說閑話的。跟我所取得的成果而言,跟我對國家、對人類的貢獻而言,我這樣的要求應該說并不過份,這樣的道理我不提你們可能還有點蒙蒙朧朧的感覺,我一說你們肯定是糊涂了,你們覺得我有病,但又不敢問,你們這樣的分寸掌握還是對的,老實說你們一放我出去我肯定繼續去做我的研究,我愿意為醫學獻身,而且已經作出過行動,所以你們才把我抓進來,可你們把我抓進來之后也沒什么辦法,就算你們弄清了事實真相,你們也知道根本無權審判歷史,憑你們兩個的知識水平你們也根本無法和我對話,我剛才問了你們的學歷你們都不好意思說,其實說說也沒關系的,你們的學歷肯定比我高,我只有高中文化,所以我在我們那個醫學研究院里只能是個看守傳達室的保安,不過這個工作崗位我自己覺得挺滿意的,我有的是空閑時間,另外還有一個好處是,無論哪個實驗室的鑰匙,包括圖書館書庫的鑰匙我都有。我當過兵,人品也好,大家對我都是非常信任的,家里的水籠頭坏了,小孩在幼儿園沒人去接這樣的事無論院長還是研究員都喜歡叫我跑一趟,可是如果我乘去他們辦公室送報紙的時候想跟他們請教一點我自己在研究中遇到的問題,他們的臉色也就說變就變了,一付不屑一顧的神气,弄得我一下子變得結結巴巴,說不好話了,我人還沒走到樓梯口,就听到有人在說我附庸風雅,第一次听到這樣的話,而且出自一位自己平日里非常尊敬的老研究員之口,我的淚水一下子涌滿了我的眼眶,扶著不鏽鋼扶手的手指止不住的顫抖,指甲敲打著扶手發出了當當的金屬聲,我像一陣風似地沖下樓梯,本來是想跑回傳達室去,可眼淚水已經不爭气地流到了臉上,我一扭頭拐進了底樓的廁所,用自來水洗干淨了我的臉,我的腦子也頓時變得清醒了,我想他們憑什么相信我呢?在他們眼里我除了能看好傳達室干點雜活之外我還能做點什么呢?我想通了可研究還是要繼續下去,我不再天真和沖動,即使真的有問題問我也換了种方式,我往往把要請教的問題寫一個紙條,又推說是我的一個正在新加坡讀醫學碩士的堂兄弟打電話回來,要我代他向這儿的先生們請教的,被請教的老教授听我這么說態度才變得自然一點,他用綠色的中華牌鉛筆在那張紙條的背面寫了几段話,最后把紙遞還給我的時候眼睛還變得笑眯眯的,問我的堂弟几歲了,跟哪個教授在學,專業方向是什么,我隨口瞎扯了一通赶緊逃出那間辦公室。一開始我對于別人的依賴性的确是有的,了解一些醫學常識完全可以自學看書,要想進一步入門,有些問題還是不得不問的,就是在那時候我的研究環境最差,我的研究工作最有暴露的危險,自己心靈受到的傷害也最大,這樣的日子大概持續了一年多,后來就好了,我的研究完全進入秘密狀態,我們那個醫學研究院位于下海市的一條很僻靜的小街上,進出的人是很少的,我白天開著收音机坐在傳達室里打瞌睡,晚上我先是以檢查安全為名,提著一大把鑰匙到每個實驗室里去轉轉,科學研究這東西,其實沒有像那些記者和傳記作家所吹得那么高深莫測云霧繞繚的,從那些挂在牆頭的研究筆記和攤開在辦公桌上的實驗報告上我基本了解了我們醫學院里的那些戴著深度眼睛的家伙都在忙些什么,比如有一個副研究員為了一只長了三只眼睛的兔子就忙活了一個秋天,還有一個人在研究一种抗癌新藥,那個實驗室的地板上堆滿了從四川那邊的山里搜羅來的草藥,以及一些動物的內臟,這兩類東西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足以把毛賊熏了個半死,當然這樣的地方我是很少去的,我最愛呆的地方是麻醉品研究室,這是一個重點科室,里邊有兩間教室這么大,那里頭瓶瓶罐罐里的東西我都熟悉,就連裝模作樣鎖在櫥里的實驗用品我也有辦法拿到,我知道鑰匙藏在哪個抽屜角落的空名片盒里,他們的實驗報告我看得比他們自己還要用心,他們那些藥丸或者針劑對于我的吸引力最大,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樣邁出第一步的,事情總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變化的,就像一條河突然拐了個彎,就像這儿頭頂上的電燈泡掉下來砸在我的頭上,我一下子頭破血流,你們的審訊也就泡湯了,這种事不是不可能發生的,比如我,我記得那是個下雷陣雨的夏夜,整個醫學院內除了我已經沒有第二個人了,所以我在麻醉品研究室多呆了五分鐘,也就是那五分鐘里我的腦子把我在電影電視上看到過的吸毒的場景都像放錄像似地放了一遍,好奇心還是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我看見一個針筒里還殘乖著一點沒有顏色的液體,可能是嗎啡吧,我咬咬牙,想也沒想就把它扎進了我的右手臂上的那塊肱二頭肌。

給我喝口水,你們倆個怎么都要睡著了,嫌我講的不好听是嗎?你們不知道現在的我有多激動,當時第一次用毒品之后所產生的那种騰云駕霧般的感覺重新又回到了我的心里,就跟吹气球似的,那种刺激和快感都快把我的皮膚撐破了。我激動得難以自制。可還是克制住了,我知道如果我上癮的話那我就真的完了,也許是我的自制力,也許是那种實驗用的東西在濃度上有問題,我還是能做到想用一點就用一點,不想用的時候我走過麻醉品研究室的門口腳步都要快几分,那時候我讀的書可真多啊,可傳達室人多眼雜,我每看一本醫學著作都要在封皮上做番手腳,我習慣上用一張<<鹿鼎記>>的封面套在外面,不過長此以往竟然也會節外生枝,我們的劉付院長是武俠迷,他見我老是捧著一本金庸的東西,以為我對此很有研究,有一天下午特地打電話下來叫我到他的辦公室去一趟,我一下子嚇了半死,我當是我偷著用麻醉品研究室里的藥品的事有人檢舉揭發了,我懊悔死了,這完全是因小失大,我秘密的研究工作大概要因此而中斷了,我哆嗦著敲開劉付院長的辦公室門,迎接我的是一杯已泡好的極品龍井和一張笑臉,寬大的辦公桌上是一本正翻開著的武俠小說,那天劉付院長一手捧著小說,一手搖著一把大折扇,大談特談對于武俠生活的神往,好在我的記性還好,十几年前看的那一點武俠小說還記得一二,免強對付了半個小時,就借口身體不舒服告辭了,回到傳達室,我心里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不過想想也不奇怪,劉付院長這几年帶著三四個研究生做的課題之一就是中醫和武俠,不過他為什么不找自己的學生去談卻偏偏要叫上我呢,我想了好半天也想不明白,就去照了照鏡子,鏡中的我那張臉确實跟以往有所改變,可能是書讀的多了,就帶上了點書卷气,我緊張了個把星期,下定決心留起了胡子,把那种書卷气多多少少遮蓋掉一點,如果劉付院長一時性起拉我進他們的那個課題組里那可糟啦,那我的生活可能就是一天到晚讀武俠小說,把里邊亂七八糟跟醫學有關的內容摘抄出來,做成卡片,那我就徹底完蛋了,從一個看門的保安變成他們那個課題組里打雜的,我也不可能取得今天這樣的成就,我的命運也只能是被歷史關在門外的命運,我暗自慶幸著加快了對醫學典籍的閱讀,也約束自己不再到麻醉品研究室里去偷著打神仙水,也就在那時候,我們醫學院出了大事情,每天夜里都有神秘的人拿著特別通行證進進出出,而且去的都是麻醉品研究室那儿,有一天凌晨時我看見這兩個神秘人物是乘一輛警車走的,我明白了,考慮到如果麻醉品研究室里的人出了事情我可能連帶著以盜竅罪被牽連出來,我回了趟家收拾了點過冬穿的衣服,又把存折的密碼告訴了我媽媽,我對她說我最近可能要出遠門,單位里送我去醫科大學進修,我离開這么久肯定會有人說三道四的,我叫她哪一种說法都不要去相信,我媽媽抬了抬頭看了我一眼,架在鼻梁上的眼鏡都快要掉下來了,眼光中滿是疑惑,等到她轉過身,沖著挂在牆上的我父親的遺像低下頭,緊了緊手上的戒指,我才后悔沒說我到北方的某個城市相親去了,我這樣的話至少還留個夢給她,讓她也好吹吹牛,說自己也快要抱上孫子了,我在家里耽擱了個把小時就回到單位里,靜心等待那一付手銬從天而降,我几乎連著几天几夜沒睡覺,我反复閱讀我認為最重要的几部醫學典籍,以及自己的研究筆記,我想我關進監獄之后,正好使我擺脫俗事的侵擾,一心一意地從事我的醫學研究,人類發展到現在,除了中非的個別地方,以及阿富汗等地的人民還陷于貧窮和飢餓之外,整個地球上的人類的物質狀況還是達到了相當好的水平,當前的頭等大事是如何延長人的壽命以便使人更為充份地享用這巨大的物質財富,那些整天沉迷于邪教的人是最可笑的,也是最懦弱的,當務之急是掀起一場鋪天蓋地的全民研究醫學的運動,就跟當年毛澤東的大煉鋼鐵一樣,以探索人的生命之迷,我自己的研究工作雖然歷盡了艱難,可我自認為還是很有前瞻性的,正是有這樣清醒的認識,我不認為進了監獄我的工作就會中斷,如此這般沒日沒夜的閱讀弄得我神思恍惚,好在沒過几天就有消息傳來,警方在我們這座城市的西郊破獲了一個地下的冰毒制造厂,而且跟我們醫學院的麻醉品研究室的人有牽連,這樣的傳聞不久就被晚報上的追蹤報道所證實,雖然是用了某醫學院這樣的指稱,可我還是一下子全明白了,整個研究室的人就此失蹤了,据說包括那個禿頂的主任在內都判了刑,只是服刑的方式有所區別,考慮到這些人都是高級的科研人員,這伙人的官司是在戒備森嚴的戒毒所吃的,這個超大規模的戒毒所建在一個廢棄的飛机場內,這伙人的服刑就跟在醫學研究院里差不多,就是在里邊研造出各种各樣的戒毒丸,為這個戒毒所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效益,這真是個意想不到的事情,樂得院長合不攏嘴,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事情是胡子牛的出現,你們可听好了,他可是我個人的研究史上一個承上啟下的人物,因為重要,那就放到明天說吧,不過我對你們兩個的工作態度有意見,坐在右邊的那個,個儿稍矮的,你是叫什么名字來著?听你說你還是個心理學碩士呢,你怎么不問問我,把握好我的講話方向,眼睜睜地讓這半天的審訊變成我一個人的心理獨白;還有坐在左邊的那個細眯眼小胖子,你昨晚上肯定去迪廳什么地方混去了,從臉色看你肯定跟女孩子作愛了,而且不止一次,我說了那么多,你為什么不講講你自己,你們不要以為自己有多少權力讓我做這做那的,任何有效的交流都是建立在平等和信任的基礎上的,好了好了我不說了,你們煩我唯一的原因是你們餓了。我也一樣。
今天一上來你們就讓我講講胡子牛,我可不想讓你們牽著鼻子走,畢竟我跟你們是不同的,我已進入了歷史,我的真實存在已變成一個名字,一個醫學發明,一种傳說,一种差不多跟布魯諾一樣的遭遇,而我的身體倒是變成了可有可無的---對,就是這坐在椅子里的一百三十斤重的東西,它有頭,有臉,有牙齒,有胸肌,有動脈和靜脈,有記憶,有味覺,有手,有膝蓋,有腳,有心跳,有呼吸和排泄,有腎,就是沒有性欲。關于最后的這一點,說來話長,暫且不提。總之,我既不想講胡子牛,也不想說說我自己,我要推開這兩扇門,邁過世俗生活的門檻,踏上命運的小徑,如果不是命運的話,就無從解釋我就這么早早地結束了自己的研究方向,而會沿著胡子牛開創的道路走下去,東轉轉西繞繞,一直走進這座監獄,坐到這個被無數的殺人犯強奸犯坐過的椅子上,不過,這絕不是我的終點,甚至到斯德歌爾摩去領獎也不是我的終點,我的終點不是時空中的某個點,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我的終點也就是人類歷史的終點。歷史就是歷史,事實就是事實,你這位同志不要皺眉毛,你面對的不是一個一般的業余科學家,他的成就不是你在大學里讀碩士時的導師的水平所能比的,甚至胡子牛的水平都比他們強。為什么你們一听到這個名字就瞪圓了眼睛?我知道你們的心思,几年前他鬧的那場丑聞你們在調查時也听說過了,舊事重提你們就來了勁。本來我是想好好地跟你們兩個說命運的,可看你們這個樣子,我想我硬要說的話,你們也打磕睡的打磕睡,想心思的想心思,不會好好听的,那我就說胡子牛吧,想想也真是的,這世界上從來也沒有純粹是抽象的命運,有的只是具體的一個又一個人的命運,我就來說說胡子牛的命運,他本來是在另一個城市的體育訓練中心里做醫生,在那儿他就是一個有名的怪人,曾創下四天三夜在實驗室用顯微鏡觀察兩只螞蟻交配的紀錄,但他從來也沒被評上過勞動模范什么的,圈內圈外一致公認他有很強的科研能力,可是他的私生活也太糟了,三十好几了就是不肯結婚,到了實驗室里就光著個身子只披了件白大褂做研究,業余時間從頭到腳一身名牌,打扮得像一個雅皮士,專找體育訓練中心里的女孩子玩,今天是游泳隊的,明天換體操隊的,再后天可能是柔道隊的,那些离開父母到體育訓練中心里來的女孩子大都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那种,這樣的女孩子跟你們這樣的同齡人玩玩還差不多,除了愛情這個圈,也玩不到哪儿去,跟胡子牛就不同了,他可是老奸巨滑的情場老手,他工作的體育訓練中心曾作為亞運會分會場,是一個非常气派的空間結构很大的建筑物,每個星期的星期一上午,就是胡子牛的巡視時間,他西裝畢挺拎著個標有紅十字圖案的皮包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看過去,由于他資深專家的身份,一般的教練員對他還是相當尊敬的,那些運動員就更不用說了,她們有時要從胡子牛手上泡病假條,見他過來就露出巴結的眼神,而胡子牛邊走邊看著一個個正在做練習的女孩子,心里默想著她們不同的來例假的日期,有時和某個有過一手的女孩子交換一下眼色,有時隨口咕噥句什么,好像是法語,走了一圈之后他也就找到了晚上帶出去玩的目標,他們的玩可是瘋玩,往往是通宵達旦的,雖然違紀,不過那些教練員也不好說什么,主要是因為跟胡子牛玩的運動員平時的訓練一塌胡涂,可在關鍵的比賽上還是拿得出成績的,有几個還在世錦賽上得過冠軍,無論是參賽的隊友還是一直作追蹤報道的體育記者都搖頭感嘆,說自己看不懂,真的看不懂,如果不是有個叫飛飛的游泳冠軍怀孕了,渾身濕漉漉的像條魚似的在更衣室的塑料地毯上打滾,鬧著要跟胡子牛結婚而被胡子牛一口回絕,就跑到體育訓練中心主任那里檢舉揭發了胡子牛,胡子牛玩了多年的鬼把戲才玩到頭,胡子牛用草藥熬制的興奮劑是目前世界上絕大多數的體育比賽中都檢測不出來的,正是憑著這一點,胡子牛引誘了一個又一個不想吃苦卻貪圖名利的女孩子,做這种交易也太容易了,于人于已都是一件雙贏的事情,他根本沒想到事情穿梆的那么早,最初被隔离審查的几天他還是很怕的,他怕他們殺人滅口什么的,他面對著白牆壁一遍又一遍在腦子里編恐怖小說,主人公也即受害者當然是他自己,他也勸自己想點別的,比如那些練體操的女運動員健美的裸體,可就是不行,警車和手銬,以及白熾燈灼人的光線把他這個花花公子徹底搞糟了,開始是他不肯交待,他們給他上了點手段,弄得胡子牛一會儿眼淚一會儿鼻涕的,他堅持不說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已犯下了死罪,他死不松口是為了拖延點在這個世界上苟活的時日,后來還是審問的人說漏了嘴,說你這樣的事不是一般的違法亂紀,也不是一般的亂搞男女關系,具體是什么要看你是不是配合我們,要看你的態度,他遞給他一根煙------噢,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要抽煙你們抽好了,我暫時還沒意見。胡子牛抽完了一根煙之后,他的精神狀態開始從半瘋半顛回歸到正常,他又要了瓶礦泉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了個大半瓶,然后一抹嘴說,你們記吧,審問的人用手里的筆杆敲了敲桌子說,你不要搞錯,你屁也不放一個我們怎么記,胡子牛滿腹疑問,想想也真是的,進來了這么久,自己居然也真的咬緊牙關死不松口,他沖著對面的兩個人點了點頭,看著他們手里的筆杆豎了起來,就眨巴著眼睛說了。他這一開口,話就多了,他忘了對面審問他的兩個小伙子都老大不小的歲數,連個開公交大巴的女司机都搞不上,夜夜靠手淫打發著自己的性欲。胡子牛閉著眼睛說著他勾引到的一個又一個的女孩子的美貌,以及勾引的詳細過程,听的人寫著寫著,手里的筆揮不動了,兩個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的褲襠處,只見大腿間的那截東西硬得像寶塔似地豎立起來,兩個人几乎同時說不行了不行了,他們的意思是叫胡子牛別說了,可這家伙正閉著眼睛邊說邊享受著呢,根本沒覺察到這兩個審問的警察步履艱難地從左右兩邊逼近了他,他倆一人一記耳光就把他抽趴下。

其實胡子牛硬撐著不說的這一點男女之事倒算不了什么,令上邊頭疼的是他暗地里搞的那個興奮劑,這要是讓國外的媒體知道了那還了得。正是在上邊對于胡子牛的處理舉棋不定的那些日子里,胡子牛在看守所那可慘了,那些小警察動不動就提審胡子牛,叫他講那些個風流事,講得越細越好,胡子牛不得不結合自己的實際,再以此為基礎不斷地添油加醋,到了最后他的處理結果來的時候,胡子牛已經把那個風流事說得滾瓜爛熟,不過他自己只不過舌頭動動,身體的另外的地方一點反應也沒有了,這樣的日子還不如死了拉倒。他交出了那個興奮劑的配方。這不算是确切的說法。關于胡子牛的秘密藥劑,用體育總局的一位高級官員的話說,既然大多數的運動會上檢測不出的,那基本上不能稱之為嚴格意義上的興奮劑,但是听任這种東西在運動員當中擴散對于我們平時的訓練和管理是極為不利的,建議這樣的人開除出體育隊伍,放到一個較為隱蔽點的科研單位去,嚴加看管。正是有了這樣的指示,在我們醫學研究院里几乎整個麻醉品研究室的人都涉及冰毒案被拘捕了之后,胡子牛悄無聲息地來到了我們這儿,他瘦得像一根豆芽菜,眯細了的兩只眼睛里的眼球要么一動不動,要么骨溜溜地轉上個二三圈,他的眼光是散射的,而不是專心一致地關注在某個點上,總之,一見面我就不喜歡這個有點特殊的人,他的特殊性還體現在他來上班的第一天,我們研究院院長辦公室的人就來關照我,如果有陌生人到這儿來找胡子牛同志都要用內線電話匯報,還有他的來往信件什么的多留心一點,我心想這不是分明叫我監視他嗎?難道進麻醉品研究室的人個個都是危險分子?事實證明我的緊張是多余的,胡子牛除了人焉巴拉几的,工作起來很專心,有點像工作狂之外,另外都很正常,也許是對新來者的好奇,我經常潛入他的實驗室偷看他的研究報告,他除了應付院里分配下來的研究任務之外,另外還在研究他最為喜愛的興奮劑,只不過從藥物构成的角度看,這种試劑的用途可能有所變化,這种變化當時已經顯示出了在人類醫學史上的重要意義,只是我為自己的研究難題和負責監視的職責所迷惑,沒有從這一石塊上看出黃金來,胡子牛那就更是一點預見性也沒有的,現在想來,他這么在研究上有點天才的人,平時的所作所為卻絕對地服從于自己的欲望,也就毀于自己的欲望,不像我,一個學歷那么低的看守傳達室的人,卻有著無比的雄心与壯志,忙里偷閉地鑽研著醫學典籍,思考著生命的難題,我自問我的動力何在?如果胡子牛的動力是生命本能的欲望的話,那么我的動力是一個生命體對死的恐懼,以及如何以自身的努力去克服它、削弱它,為了抵御死亡,以及那种絕對幻滅的思緒在自己的心智里彌漫,我選擇了歷史,我要讓歷史作為我的靠山,歷史不朽我就不朽,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為此而努力著,現在我的目的已經達到,雖然我每天坐在這里,接受你們的審迅,可我的內心還是平靜的,就像來自巴顏喀拉山尖上的冰雪溶水,歷盡曲折終于抵達到了長江口,化作一朵朵的浪花,親吻著崇明島碼頭上的石階,我不是要求你們祝福我,但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分享我一個人的快樂,可以這么說,我所能做的都已做了,而世俗社會所給予我的承認相對要滯后一些,這我理解,我不埋怨,我坐在這里接受你們的審迅我始終心平气和,我背靠著歷史已經戰胜了死亡,另外還有什么是不可戰胜的呢?我的心跳加快,我太高興了,為了防止我講出一些過頭的話,今天還是到此為止吧。

我悲哀的是你們依然對我的訴說表示出了厭倦。審問我本身就是個錯誤。在這個錯誤的前提下你們想了解些什么我真是不明白,我知道你們每天這樣面對著我就像面對一頭胡言亂語的怪物,怪物又怎么樣?歷史不是誰想進入就能進入的,我現在和你們說話其實也就是歷史在說話,是我個人的歷史在向你們訴說著我的往事,我很想盡可能地把我自己的訴說留給我自己,可我不得不繼續有關胡子牛的傳奇,那個初夏亂糟糟的黃昏是這樣來到了我的記憶中的:先是干淨整洁的林蔭道兩側的香樟樹上,蟬的嘶叫扯破了晚飯后的宁靜,樹叢背后的實驗樓的窗戶里還有隱約的燈光照射過來,我知道這說明胡子牛還沒走,我心里有點好奇可也不想上去,這個胡子牛也跟另外的研究人員一樣,有點看不起我這么一個半文盲,一個看傳達室的保安,我想等他下班走了之后再去瞧瞧他在搞什么名堂,沒過五分鐘,就有殺豬般的叫聲傳來,是胡子牛的聲音?是的﹗這家伙出事了?我撒腿就往那儿跑,人還沒到麻醉品研究室的門口,就听里邊傳來砸東西的唏哩嘩啦聲,我使勁地敲門,心想胡子牛這家伙瘋了,我喊著他名字的樣子就像我是一條汪汪叫的小狗,胡子牛大概听到了我的叫聲,也跑到了門背后,正在弄門鎖,我隔著鐵皮門問他是不是門鎖坏了,出不來了,里邊傳來???的踢門聲,算是回答了,我一下子有點六神無主,心想空气里也沒有煙味,也不像是實驗儀器發生爆炸,胡子牛這家伙怎么就因為門打不開就亂砸東西呢,我怕這家伙還要搞點破坏,就跑回了傳達室取來了撬門的工具,剛回到門口,就听到朝北的窗玻璃砸碎了。

打開門,里邊空無一人。從開著的北窗口吹過來的風提醒了我,我走到那儿探頭往下看,离牆跟不遠處的草地上,胡子牛正手腳并用地用足力气朝大門口爬去,我更加迷惑了,這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這時我回頭看見在牆角處的鐵籠子里有兩只實驗用的白老鼠,公的正趴在母的背上,身體不停地抽動著,母老鼠在下邊發出吱吱的叫聲,我沖著那個方向跺了一腳,那只公老鼠扭頭朝我看了看,小眼珠轉了轉,可身體的運動卻沒有停止,我踩著滿地的碎玻璃走到那個籠子的邊上蹲下身,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一個注射器,我開始有點明白了胡子牛在搞些什么名堂,恍惚中听到外邊的馬路上傳來汽車喇叭的鳴叫,這家伙如果爬到馬路上去被汽車壓死那可就糟了,想到這我起身就往外面跑,到了樓下已經不見了胡子牛的身影,正在東張西望,忽然間門口傳來了呼救聲,好像是胡子牛的,又听上去是女的,我前腳剛踏出醫學院大門,就看見胡子牛正像一個瘋子似的,抓住在門口擺了個煙攤的何大莉往梧桐樹后面拖,雖說他的一只腳明顯的扭傷了,可力气倒是蠻大的,三下二下何大莉就被他摁倒了,胡子牛褲子也沒脫就朝何大莉身上壓上去了,我一看真是太不像話了,再不制止可是要出大事情的,我上去攔腰抱起胡子牛的身體,胡子牛的手腳掙扎著舞動,就如狂風中的樹枝抽打著我,何大莉大概是嚇昏頭了,她睜開眼一看,俯視著她的那張臉一會儿是胡子牛,一會儿又是我了,她搖擺著雙手說,你們不要一起來,你們不要一起來,我想笑可還是忍住了,我死死地抱著胡子牛拖他進了傳達室,把他的頭摁到自來水龍頭下,嘩嘩的冷水一沖胡子牛就清醒了很多,我跟他說你闖了大禍了,他也听到圍牆外面傳過來的何大莉的哭聲,身體停止了發抖,他從放在桌子上的煙盒里抽了一支煙,放到鼻尖處嗅了嗅,我怕何大莉去打電話報警,就赶忙走了出去,只見何大莉的襯衣都撕破了,露出了半個乳房,黑色的綢緞裙褲的褲襠處有一個茶杯蓋大小的濕印子,估計是胡子牛的那根東西留下來的,我叫了她一聲,她嚇得一哆嗦,我說何大莉你還是起來收拾收拾,胡子牛是犯了病才這樣的,你即使報了案警察也不大好處理,趁現在看見的熟人還不多,你還是收起煙攤回家去吧,明天我保證叫胡子牛到你家里當面跟你陪禮道歉說清楚。你們別看我坐在這儿說了一大通,你們是一付愛听不听,愛理不理的樣儿,你們的目光根本無法穿越我是個犯罪嫌疑人的迷霧,看清楚我在歷史中的真實面目,不過,我也不怪你們,你們只要動手記就行,腦子愛想什么就想什么去吧,就像鐵屑之于磁鐵,我滿肚子的話語也為你們手底下的白紙所吸引,想想也真是奇怪,剛才說到了何大莉,何大莉居然听了我的話蓬頭散發地脹紅著臉回去了,剛才我還說到了胡子牛,我回到傳達室的時候他手指夾著的香煙已吸到一半了,他的頭發濕漉漉的搭在額頭上,像個剛出生的嬰儿,他占著傳達室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我就只好站著,我說何大莉我勸她回去了,他點了點頭,他的目光過一會儿就朝水龍頭那儿瞄一眼,水龍頭沒關緊,正在滴水,我明白他心里煩這個,就走過去擰開關,可總是感覺到背上有針在刺,回頭一瞧,是胡子牛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我看,我朝他笑了笑,我雖然心里在納悶他怎么會這樣,而口頭上卻覺得跟他說什么都不合适,倒底還是胡子牛先開了口,他說了聲謝謝你。

從此胡子牛成了我的導師和朋友。我陪著他一蹺一蹺地回到了實驗室,找了兩把椅子坐了下來。那兩只白老鼠已經作愛作死了,可身體還是抱在一起,胡子牛看也沒朝它們看一眼,我猜想對于他的實驗來說,把這些小動物搞死那是經常性的事情。他滿臉是汗,過一會他就張開手掌抹一把,失神的眼睛眯縫著,好像剛從水底下鑽上來似的,雖說天還不是太熱,我還是站起來替他開了空調,空調的涼風吹過來,我止不住地打了個冷顫,而胡子牛像遇到救星似地長出了一口气,他說好險哪,說著眼睛就閉上了,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可我最想知道的是他為什么會這樣,這時我的眼光落在鐵籠子前邊的塑料注射器上,這東西一下子激起了我對于科學研究的使命感和激情,那是決定我進入歷史的基本素質,我一把抓起胡子牛的手,在手背上我看見了一個細小的針孔,它像一只秘密的眼睛泄露了胡子牛的隱私,我猜得沒錯,有關興奮劑的研究胡子牛還是在做,只不過使用的方向有所改變,他研究出來的針劑不再用于運動員在參加重大的國內國際比賽時改善體能、增強爆發力,而是用于性愛的催情劑和興奮劑,他的這個轉變其實跟他身體的變化有關,他的下面從他被警察拘捕了之后,几十遍、上百遍地复述自己的風流事的時候起就基本上不行了,作為難言之隱,胡子牛還是相信自己的毛病自己治,由于有著研究運動用的興奮劑的底子,他的這方面的研究進展還是很快的,他這一次出事,主要是給自己注射了太大的劑量,說到這儿,胡子牛張開手指做成槍狀,沖著另一只手的手背指點了一下,他說這針劑打進去沒兩分鐘,他的全身一下子熱血沸騰,感覺中這頭發就像火苗似地呼呼響著燃燒著,這時他所有的意識都消失了,唯一清晰的是念頭是他需要一個女人他需要一個女人,美丑倒是其次的,只要是女人,只要她的兩腿叉開來有個濕漉漉的小洞就行,他咬緊牙關克制著,可是面前做實驗的一對小白鼠剛注射完針劑,己經歡歡快快地干起來了,他嫉妒的心里直發毛,最后他還是蹩不住了,他跑過去想開門到大街上去找個女人,可這門左扭右扭就是弄不開,他忘了這門鎖有時會自動上保險的,他那受阻的欲望發泄到那些彎彎曲曲的試管量杯上去,這些個東西被他砸了個稀哩嘩啦,他把牆上挂著的居里夫人像都揪下來吻了几口,弄得滿嘴灰塵,就又把像撕了,他听到我在門外面叫他,他想如果我進來的話,那就更耽擱他的時間了,所以他一不作二不休,索性砸了后窗玻璃跳了下去,這一跤摔得可不輕他也不去管了,他走了几步又疼得跌倒在草地上,就開始手腳并用地爬,半路上他實在忍不住了,就抱著一棵香樟樹,扭著屁股磨蹭著,可樹畢竟是樹,形狀都不對,樹皮又粗糙得扎手,就連三分之一女人的感覺也沒有的,胡子牛繼續朝大門口爬去,他的心突突跳著像正在石頭上鑽探的揪不住手柄的大鑽頭,他爬呀爬呀,何大莉确實是他看見的第一個女人,他一見何大莉立即兩眼放光,何大莉也奇怪這個胡子牛好端端的不走路,居然像烏龜似地在地上爬,會不會病了?她朝他走了過去,還差几步胡子牛就等不及地扑向她,接下來的事情我不說你們也想象得到,你們想象不到的是胡子牛跟我說了這些之后突然之間沉浸在恐懼之中,他自己也知道就憑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試圖強奸何大莉這一行為,就足以再一次送他到警察局去,過去的經歷又占据了他的腦海,我看見他駝著背,雙手捧著臉,兩個膝蓋在上下左右地抖,從這一點可以看出胡子牛的心理素質是很差的,這也決定了他畢生的研究從來只不過是小打小鬧,雖然到現在我還叫這已經有了兩個孩子的父親為老師,我這個老師的腦海里擺了三件東西:床、餐桌、實驗台,而實驗台上具體有什么器皿對他來說已經徹底模糊了,所以這樣的人被歷史拒之門外,還是體現了歷史的客觀性和公正性,他的壽命只有生物學意義上的壽命,七十年,八十年,甚至更多一些,不過也謹此而已,我就不同了,我已歸于歷史,除了生物學意義上的年歲之外,我的精神壽命几乎是不可度量的,我將与人類的歷史同生死,每一次聯想到此,我就有“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感覺,又有一种獨步天下的豪邁之情,我這個人心直口快,我愿意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和你們分享,這是一种气度,我希望你們在審訊我的同時也學習我,不過,我們也不能忘了胡子牛,畢竟,被排除在歷史之外的人也是人。

第二天何大莉的煙攤沒擺出來,我就給胡子牛撥了個電話,我說她在家就等你去道歉呢,胡子牛一個勁地說好好好,聲音都發抖了。我們兩個到了何大莉的家里,給我印象最深的倒不是何大莉的態度,而是一個失業的紡織女工的貧窮,胡子牛耍耍富婆倒還可以原諒,欺負如此凄涼的嫁不出去的老處女也太過份了,所以胡子牛一付神經過敏戰戰兢兢的樣子我也沒理他,照胡子牛的說法,何大莉仍舊沒有原諒他,危險也就仍舊沒有解除,我斜了他一眼,突然想到眼前的這個家伙今后還會不會在自己身上試驗那种東西,如果像這一次一樣產生反應他會怎么辦?也就是基于這樣的考慮,我產生了撮合胡子牛和何大莉的念頭,雖然粗看起來一個失業老處女似乎有點配不上一個副研究員,但問題的關鍵倒還取決于何大莉,有了這個念頭之后,我讓胡子牛一個人到何大莉家里去解釋解釋,做做工作,我也在等待著机會,過了四天何大莉的煙攤重又擺出來了,中午時沒啥生意,何大莉到我的傳達室討一點開水,我說坐一會吧,我去把你的煙攤移到門口來,她過去就對我印象蠻好的,再加上胡子牛差一點強暴了她的那一次,虧得我出手相助,把那頭野獸拖開,現在我几乎是她的恩人了,我因為要跟她說那個事,所以細細地看了看她,她的模樣還是很俊的,渾身上下該大的地方大,該小的地方小,看上去不怎么地,摸上去肯定很舒服的,我等她把手里的茶杯放回到桌子上,就假裝咳嗽了一聲,搓了搓手皮,我說那我直說了,她抬起了頭,眼睫毛細密的大眼睛瞪著我,從那樣的眼神里我看出了一點意思來,可我已箭在弦上,另外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說胡子牛的事情現在傳聞很多,知道的人都說這家伙發神經,不知道的人說什么的都有,當然罪責全在于他,誰讓他把試驗用的針往自己身上扎呢,不過這种事越辯越不清,我看你這么些年了一個人過,也不容易的,胡子牛呢通過這几天的接触你也該有所了解了,我的意思是這件事情的處理有個一了百了的辦法,我頓了頓,我注意到了何大莉由于喝水而有點化開來的那一絲口紅,正是這淡淡的一抹鼓勵我說,你們兩個要么登記結婚算了。我這句話要有多突然就有多突然,可也擊中了要害,何大莉的反應比我預想的要好,她滿臉疑懼,但至少沒把茶杯里的開水潑到我的頭上,而是不聲不響地出了門,收拾起煙攤回家去了。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我只打了個電話給胡子牛,我說你也不要一天天地惶恐不安了,有個一勞永逸的辦法,你索性和何大莉結婚得了,想想你的過去,我覺得你還是將就將就算了。事實上也确實兩個人都認為自己將就將就算了,沒過多久這兩個人的婚也就結了,那些傳的沸沸揚揚的話基本上沒了,只是人們有時還會感慨胡子牛的求婚的方式,那么粗魯、那么有效,簡直神了。婚后的何大莉打扮打扮還是很有些風韻和風騷樣儿的,我們研究院里的好些人都說胡子牛有眼光,有福气,我們平時進進出出那么些年怎么就熟視無睹呢,這些話傳到胡子牛的耳朵里,他當然听了是很舒服的,何大莉的煙攤不擺了,守在家里成了家庭主婦,胡子牛也成了個非常戀家的男人,他下班后的實驗室就成了我的陣地,而且我只要有什么研究上的疑問,即使是凌晨二點打他電話他也會耐心給我解答的,不過他在了解了我對于研究的痴迷之后,卻時不時地給我打退堂鼓,他說人活著也僅僅是活著,不管是研究還是做什么,弄過頭了肯定是得不償失。燕雀安知鴻皓之志,他的這一席話對我來說等于是耳邊風,在我看來,胡子牛的這种轉變,因素當然很多,但其中最主要的一條,是他沉緬于和自己新婚妻子的房事之中而不能自撥,他的醫學研究,除了隅爾給自己配點小劑量的春藥之外,几乎完全荒廢了,他的身體胖了起來,思維也日趨紊亂,所以我逮著机會就跟他請教,那些日子我的進實驗室動手做的能力,以及我研究的敏銳度和有效性方面有了很大的提升,這要歸功于胡子牛,也跟我的悟性有關系,是我在蒙蒙朧朧中預見到了那几乎是毀了胡子牛一生的興奮劑和春藥這些東西所隱藏著巨大的科學价值,在我的甜言密語的進攻下,胡子牛不當回事地就講出了他這么些年來,自己秘密研究的曲折過程和目前已取得的初步成果,我如獲至寶,激動得在我們研究院內散步了一夜,我真想沖著池塘里的荷花說,我現在正頭頂著滿天星光,站在人類的轉折點上,我接下來所要做的將標示出人類醫學研究新的高度,但我克制了,理論上的构想并不等于現實,不過,就在胡子牛跟我說他的藥劑的配制成份和比例時,有一個創意像一條閃電照亮了我由此突圍的出路,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都不能踏進麻醉品研究室半步,我的心理素質太差,我還沒准備好,正是在這樣緊張的期待中我三天二頭往考萍家里跑。

你們不要笑。我早就說過了,歸于歷史的人是人,被歷史關在門外的人也是人。考萍确實是我的性伙伴,是我的情人,她在壽險公司里做保險推銷員,做這种工作一般都是從熟悉的親朋好友這儿打開局面的,我跟她從小就在一個巷子里長大,那天她來我這儿跟我推銷一种新的險种,我推脫說我不要,我單身漢一個,要這种東西干什么,再說她第一次來我這儿時我已經給我媽媽買過一份保險了,我手里拿著本醫學雜志,時不時地住上面溜一眼,我的不耐煩沒有影響到考萍的情緒,她嘰哩喳啦的話語把我的頭都快要漲破了,那天我休息,她是到我那二室一廳的舊公寓里來的,我本來就話不多,而且當時我還想在筆記上寫點什么,所以她每說一句卻被我搶白了兩句,我這付著急樣儿逗得她笑眯眯的,她站起身扭著腰肢走到我的書架前,時不時地抽出一本本醫學書翻看,我看見她正在看其中的一張彩頁,上面畫著男性生殖器的剖面圖,我一下子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了,赶緊轉身回到沙發上坐下,可眼光卻不离考萍的背影,看著看著我的目光粗成一條手臂摟住了她的細腰,我預感到要出什么事了,我男人的虛榮心和征服欲在膨脹,雖然傾訴的話語都到了喉嚨口可我還是忍住了,我想即使我苦心經營构筑起來的隱秘生活被破坏也要在一种被動狀態之下。我斜躺在沙發上的樣子就像一條擱淺在沙灘上的魚。考萍終于拍了拍手里的書,轉過身來。你不就在那個研究院看看門做保安嗎,怎么家里擺了那么多書,像個教授似的?這是她問的第一個問題,我只是傻笑了兩聲,不作回答。你總不至于在從事什么秘密工作吧?她的目光像針尖,而房間里瀰漫著一种古怪的气氛,這跟拉攏的窗帘有關,跟我對面的公寓樓內有人在彈鋼琴有關,我沉吟了片刻,回了一句你說呢,考萍眼睛一亮,裙擺一甩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我的手握緊了她的手。我開始了我的敘述。剛開頭總有點語無論次,找不著北,不一會也就進入一馬平川的狀態,我自己都為自己的口才而惊訝,對于考萍的反應倒是無所謂了,我的目光落在半空中,我看見冥冥之中有一條路從下海市的這一套普通公寓通向斯德歌爾摩,我整個的心靈狀態就像被自己的話語之火燒滾了的開水,冒出了喜悅的水蒸气,而考萍几乎听呆了,我秘密從事的研究,以及這樣的研究所具有的重要意義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微張著嘴,傻楞楞的,我講完了之后休息片刻,扳過考萍香噴噴的臉,把自己的舌頭像柄牙刷似的塞進考萍的嘴里,翻攪著,接下來……接下來會有些什么事我不說你們也想像得到。你們居然還是想像不到?我不相信。你們不要白費勁了,我不會迎合你們陰暗的欲望而敘說什么的,你們始終不要忘記坐在你們對面的這個人是誰,他有那些成就,他在人類歷史上的地位有多高,讓我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你們,我真是感到難為情,我們不要再糾纏了,還是言歸正傳吧,從那之后我有了一個崇拜者和情人,也真是新情況帶出了新問題,我的研究迎來了一個飛躍,我的生活也面臨著一种選擇。

跟你們說你們還可能不一定相信,我們研究院的庫房里有一個很大的玻璃鋼池子,里邊注滿了福爾馬林溶液,浸泡著六具大大小小的尸體。過去這儿還有個腳上套著003玻璃牌的老人我認識。他也是下海市人,生前老是喜歡到我們醫學研究院門口來轉悠,一付想走進來又猶豫不決的樣子,終于有一天我忍不住走出去問他倒底有什么事,老頭似乎不好意思地囁嚅著,嚕嗦了好一陣子我才搞明白,原來他是要來參觀我們這儿的醫學解剖用的尸體的存放情況,我一听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給辦公室打了個電話匯報了,過一會儿,我們院的辦公室付主任親自下來領這位老人進去參觀,听說是看了之后,老人初步簽下了捐獻遺體的協議,老人從里邊出來的時候,非常客气地走過來跟我握手告別,好像從此之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似的,過了半年左右這個老人的遺體就送來了,那天庫房的勤雜工不在,是我給這個老人的右腳套上玻璃牌,又輕輕一推,老人像一塊冰一樣地滑進池子,濺起了一點點的水花,由于生前也算認識,并且還握過手的關系我經常到庫房里來看看他,每一次我都震動很大,這种震動是錐心徹骨的震動,跟你們直說了吧,從這代號003的老人身上我目擊了毀滅的徹底性和死亡的可怕,那种虛無幻滅的感覺疑聚在我的心里,化作勇攀醫學高峰的動力,從事秘密的研究工作從來都是需要超人的毅力的,這個老人就是給我以如此毅力的人,有時我把他當成我死去多年的父親,我跟他的親近与日俱增,一直到有一次國慶長假,心血管實驗室的人把003放在解剖台上觀察了之后忘了送回到池子里,就渡假去了,而我現在也最多到胡子牛的實驗室里去轉轉,也不再到另外的處室去看看,等到回來時,整個003的身體就跟溶化的赤豆棒冰似的,骨頭和爛肉几乎已經分离,我看著勤雜工把003裝在黑色的尼龍袋里送到火葬場去,那些天我惡心得飯都吃不下,老實說自從我們這樣面對面坐下來談論到現在,我都沒有為難過你們什么,而我剛才講的這些,确實就連你們听听都是受罪,我沒跟考萍講過,我講了她也不會理解的,她就知道保單保單保單,還有床上的那种事,而我的心時時刻刻都在与死亡抗爭,一种創造的激情支配著我,我要超凡脫俗,我把這些念頭埋在心底,化作行動,我知道我已不可能出現在田徑場上去刷新百米跑的世界紀錄,也不可能寄希望于死后躺在水晶棺里供人瞻仰,更不可能每年交上三十万塊錢,讓自己病得無法醫治了的身體冷凍起來,保存到我們醫學研究院的地下冷庫里,等到那种病可以治了,再把身體解凍開來試試看,這些都是不可能的,人貴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唯一的出路在醫學研究上,胡子牛這個人結了婚之后基本上就墮落了,我要沿著他所開創的道路走下去,就在他把他的那個興奮劑的构成原理和配方告訴我的時候,我頭腦中的靈感一閃,我看見了他的研究當中存在的明顯缺陷,而這正是鑄就我個人輝煌的立足點,正像宇宙中有物質和反物質一樣,我也堅信既然有辦法讓一個正常人的性欲無限制地強大,也肯定會有一种東西能夠讓正常人的性欲徹底地消失,這正是我的研究方向和目標,過了一個冬天和半個春天,我在理論上證明可行的基礎上終于利用胡子牛實驗室里的儀器合成了一种淡藍色的藥片,總共有五粒,我注視它們就像注視自己的五個孩子,雖說還沒有做過活體試驗,可我相信自己的推理与判斷,我呆呆地立在那儿,似乎在傾听,又似乎不相信眼前的這一切是真的,我終于緩過勁來,拳頭猛地砸了記桌子,喊了聲烏拉跑到午夜的院子里,我跟傳達室的另一個保安說我請三個小時的假,就繞著環城1路跑了一大圈,這才讓自己徹底平靜下來。

接下來我很想松一口气,或者到外地旅游一趟,可我還是放心不下。雖說我在實驗室里的小白鼠身上已做過實驗,可結果還不是很明顯,考萍看出了我的焦急不安,她問我怎么了,我跟她開玩笑說,我怕她丈夫知道了我跟她的事,會拎著把菜刀追過來殺我,她撇了撇嘴,表示不相信,她的丈夫是個火車司机,平時的外出和休假是很有規律的,也許正是這樣的工作方式給了考萍偷情找男人的机會,她對于我來說,我只不過是需要她而已,而且主要是身體方面的,但我在她的心目中就不止是這一點份量了,正是這一點令我感到恐懼,我不知道如果考萍打听到我在醫學研究上取得巨大的進展之后會怎樣?會不會要跟她那個火車司机丈夫离婚,再鬧著要嫁給我,那我可就糟啦,我進入歷史那是憑我一個人的努力,我不想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那是很封建的做法,所以我在內心一直跟考萍保持著很大的距离。一天早上我從被子里鑽出來,告訴她我要到郊外的蔣村去轉轉,她騰地坐起來說我也要去,我說你去做什么,不行,她瞪大了眼反問我去做什么,我理也沒理她就出門去,我換了好几趟公交車來到那個叫蔣村的小鎮,一下車我就問路邊擺水果攤的老人,到鎮上的獸醫站怎么走,老人揚了揚手里寒光閃閃的西瓜刀,隨手指了個方向。蔣村這個地方應該說我是很熟悉的,我父親就是這儿的人,小時候我每年暑假都到附近鄉下的大伯家玩的,父親故后就很少來往了,只是這儿畢竟是祖輩的聚居地,每次在報紙上看到有關蔣村的新聞總是多看一眼,我知道這儿有個獸醫站是市級文明單位,獸醫站配种場里的大公豬的照片上了晚報的社會新聞版,我就是沖著它來的,到了獸醫站門口,正好撞見一個獸醫背著裝有冷凍精液的牛皮箱子,騎了個摩托車到鄉下給母豬配种去,他起先當我也是來叫他去配种的,看看又不像是這一帶的農民,猶疑的眼光掃了我好几眼,問我干什么?我隨口說了聲找人,這時獸醫腰間的拷机響了,他赶緊發動摩托車開出門去,留下一股淡藍色的煙霧伴我走到了公豬棚那儿,那頭又白又胖的大公豬這時就睡在水泥地上,看見我走了過來只不過抬了抬了眼皮,甩了甩粘滿豬糞的尾巴,我探頭看見食盆里還殘剩著一些湯水,就跺了跺腳,那只大公豬朝我翻了個白眼站起身,步履艱難地走到食盆邊上,抬起滿是皺紋的腦袋,從濕潤的鼻孔里噴出的气流沖到我的手上,我抬了抬了手,本來捏在手心里的藥粉落進了食盆,這大公豬樣子看上去木頭木腦的,可對于食物卻相當敏感,它本來是對食盆里的湯湯水水失去了興趣的,剛才我給它加了點糖一樣的東西,它就低下頭咕吱咕吱地把食盆里的湯水舔了個精光,然后抬起頭,噴著鼻息跟我打了個招呼就又懶洋洋地回到它原先呆著的那個角落里去了,我長長地松了一气,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我晃悠到獸醫站門口,抄下了他們上門配种的聯系電話,然后直奔汽車站回下海市,我接著上了兩天的班,到了第三天可實在是蹩不住了,我給蔣村獸醫站打了電話,謊稱要叫他們過來給母豬配种,接電話的人說,站里的公豬生病,庫存的精液沒有了,他建議我跟另外一個鎮的獸醫站聯系一下看,我擱下電話,心頭一陣的狂喜,可這笑容浮到臉上卻一下子僵住了,因為剛做了爸爸的胡子牛正買了几包奶粉從外面回來,順便到傳達室來拿報紙,他就問我有什么喜事?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我想胡子牛這家伙現在已經成了我們醫學研究院的寄生虫了,除了每年東抄西抄拼湊二篇論文交差之外,再也弄不出什么東西,我為他悲哀的同時也替自己高興,我們這儿有著太多占著茅坑不拉屎的主儿,几年几年弄不出一點成果來,卻讓手下的研究生伺候的就跟大爺似的,王候將相宁有种乎,以前除了胡子牛之外,他們都瞧不起我,現在是我瞧不起他們了,而且我根本就懶得去跟他們說,包括胡子牛,我一不小心已走在人類醫學研究的最前沿,背后盯著我的何止是一個小小的下海市醫學研究院的這一些人,夜長夢多,人心難測,弄不好我被他們殺了都是有可能的,就跟偉哥一樣,我的這种藥劑還是隱含著相當大的商業价值,具體有多少,我不讓自己細想,我已經開始害怕自己的思緒沉醉在毫無意義的方面,只不過跟自己的貪欲,跟自己的虛榮心有關,這實在是要不得的,我給我的這几片藥劑取名為奇跡1號,按照我的判斷,蔣村獸醫站的公豬供應不出精液了,那是因為我的奇跡1號所產生的效果,科學是來不得半點弄虛作假的,我很想馬上就到蔣村去實地偵察偵察,可考萍對我的舉動開始疑神疑鬼起來,本來我跟她之間确實是有什么說什么的,可現在是非常時期,她也怪不得我,我這一微妙的變化她把它上升到兩條路線斗爭的高度,她是一條路線,我在外面還有一個女人跟我在走另一條路線,你想想看這事情要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起先的反應當然是賭气,我第二次去蔣村時她問也沒問,一付隨你怎么辦都可以的派頭,我有點吃不准她,怕一句話說漏嘴她要瞎鬧起來,那我好不容易找來的半天空閑時間又泡湯了,所以我繃著臉扭頭就走,走過公寓樓下的綠地,恍惚中我听到几聲哭聲,好像是考萍的聲音,我也不去管她,一走出我自己家的那個被考萍占領了的空間,我的心就完全屬于我的研究、屬于我的奇跡1號、屬于我要去看的那頭壯實性感的白公豬,這一次我去蔣村獸醫站那可謂熟門熟路了,一進門我直奔辦公室里去,我找到我曾見過一面的那個獸醫,他正在一個人下圍棋,問我干什么?我說我家的母豬要接种,這個人滿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心里在揣想著我是那個村的?名字叫什么?對于他們這种走村竄戶的人來說,附近這一帶的養豬戶沒有一家不認識的,他想來想去還是想不起我是誰,他的神態變得更加懶洋洋的,他說這儿的公豬陽痿了,沒精液,你還是到另外地方去想想辦法吧,他的神態跟你們兩個現在的樣子几乎一模一樣,都是想睡又睡不著的樣儿,又沒啥精神,一付困倦的要命的狀態,要說是原因嘛,他的公豬出了問題,這影響了他的收入,而你們每一次所謂的提審都是這付樣子真讓我難受,也許我的經歷、我的成就、以及歷史所付予我的巨大的魅力触動了你們的隱痛,你們生命的銳利磨損在這張審訊桌上,你們的青春虛度在一問一答之間,而由于我,你們過早地看到了死亡那巨大的旋渦正朝你們逼近,有朝一日它一口吞沒了你們之后,你們在這個世界上頓時了無痕跡,說到底你們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跟沒出現過是一個樣的……呵,我的言詞太犀利了,你們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算了,我們還是回到蔣村獸醫站吧,我對那個獸醫表示我不相信,我敬了他一根煙,他這才站起身來,說你們這些人就是這個樣子,我跟十個人說有九個不相信的,好像我到手的錢不要,故意為難你們和你們家里的老母豬似的,他抽著煙帶我到公豬棚里,公豬仍舊是老樣子,精壯得讓人感覺到一种威脅,獸醫拿了把掃帚赶它起來,又用掃帚柄捅了捅公豬縮成一小截的那玩意儿,一點反應也沒有,我說了聲它老了引來了獸醫一大通的辯護,我赶緊陪著笑臉表示同意,獸醫不滿地橫了我一眼,順手把香煙屁股扔到公豬的大耳朵上,燙得這個大家伙惊叫一聲,耳朵甩了好几下,我又敬了一根煙就從獸醫站里出來,我的心情跟陽光燦爛的天气一樣好,心情一好我就想去做一些我平時不大可能去做的事,你們不要笑,我也知道蔣村這种地方,路邊的美容店里的三陪女是很价廉物美的,你們又小看我了,你們又一次忘了我是誰,我到蔣村去是為了初步驗證我的醫學發明的,而正是這樣的一個發明,得諾貝爾醫學獎那是綽綽有余的,而且它的意義并不局限在醫學領域,如果進一步地發展与深入的話,還可以通過這种藥物改變人的攻擊性,有利于人類的和平,不過要實現這樣美好的目標已超出了我個人的能力,作為一個看守傳達室的保安,作為一名業余科學家,我已作出了最大的努力,在了解了奇跡1號在公豬身上的反應之后,我的興奮和喜悅其實都是表面上的,我內心有种筋疲力盡之感,正是在這樣的心理狀態下,我動了到我死去的父親的老家去看看的念頭,那個叫天宁寺的小村庄离鎮上并不遠,可我還是叫了輛載客的摩托車送我去的,車子開到村口的一家雜貨店門口停了下來,我的出現引起了几個圍著柜台打牌賭錢的人的注意,他們停下手里的牌,所有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我回望著他們,這一張張臉就像一付展開的紙牌,我從中發現了其中的一張跟我比較像的,就迎了上去,問他是不是秋根家的,這張臉楞了楞,突然之間醒悟了過來,他點了點頭,好像怕我听不懂似的,也試著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問我是不是城里春根家的,我一下子拉住了他的手,叫了他一聲哥,看見我們兄弟相見不相認的傻樣儿,邊上的人一下子轟笑起來,其實這一些人或遠或近都是我父親這一脈上的本家兄弟,我連忙掏出煙來散了一圈,眾人簇擁著我朝大伯家走去,我大伯七十多了,精神倒是蠻好的,我突然之間到鄉下來看看他開心極了,我在我大伯家吃了晚飯,席間有兩個問題我大伯借著酒勁跟我直說了,第一是我結婚為什么不跟父親的這一邊招呼一聲,我馬上聲明我還沒有結婚,如果結的話,肯定不會忘了大伯他們的,第二個問題是我媽媽是不是已經再婚了,是不是跟那個把我父親活活气死在病床上的電工?好在酒有點喝多了,我的臉紅沒人看得出來,我說我媽媽仍舊一個人過,跟那個電工大概仍舊有來住,具體的事我不太清楚,因為我跟我媽媽彼此都覺得礙手礙腳的,來住不是很多。听了我這樣的解釋,大伯的酒喝起來更猛了,不一會儿他就醉了,人趴在桌子上卻不停地喊我父親的名字,就跟叫魂似的,我的心被大伯的喊聲撕扯著,終于稀哩胡涂地流下了眼淚,酒喝到半夜我才由一個我叫不出名字的堂兄弟騎著摩托車送我到公路邊,再替我叫了出租車讓我獨自回到下海市的家里,我開了門進去,只見床邊上坐著個影子,你是人還是鬼?我說著就朝他伸過手去,想不到手指被掐了一把,我的酒醒了一半,看清楚了面前的這個人是誰,我不說你們也猜得到,當然是考萍,她在我的公寓里已經等我大半夜了,我說今天不是你丈夫不上班,回家休息嗎?我的意思其實很明顯,那就是回家陪你的丈夫去吧,別管我,可是我水還沒喝一口,她就非要我說清楚我哪儿去了,跟誰在一起喝酒?我說了蔣村和我大伯,對于這兩個名字,考萍一點概念也沒有,再加上我口嚙不清,所以根本說不清楚,我的后半夜是在考萍的哭鬧聲中渡過的,等到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們兩個才基本恢复到正常,我頭重腳輕,對她的態度也就非常冷淡,這种冷淡一直持續了好几天,后來還是她主動跟我打電話,我才屈服了,過去我一直過著非常禁欲的生活,實在憋不住了不是手淫一把,或是找個暗娼快速地解決一下,而有了考萍就不同了,她用她身體的能量把我的性欲徹底地開發出來了,我被她已經搞得胃口很大,我屈服于她還不如說是屈服于她的身體,以及她的身體所帶給我的性的釋放,她帶給我的性的威力實在是太巨大了,這也反過來使我認識到了我的研究對于人類的絕對重大的意義,到了我的研究成果推廣之日,性欲這种東西就成了一個人身上可要可不要的東西,全在于你個人的取舍了,到時候那才是人徹底成為性欲的主宰,而不是性欲高高在上,人成了動物本能的奴隸,那真是唯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我們人類的歷史將因為我的研究成果而翻開新的一頁。 我一邊默默地為自己的研究成果而喜不自禁,一邊也放心不下,畢竟這么一個重大的研究成果的推出還是需要科學而又嚴密的檢測的,豬總歸是豬,而人之所以為人,還是有所不同的,可選擇誰來做奇跡1號的藥理試驗就不是那么簡單了,我又不是納粹份子,可以從集中營里隨便拖几個人出來,在他們身上想弄什么就弄什么,我為此而苦惱万分,晚上翻來覆去覺也睡不好,對跟考萍作愛也不是很有興趣,正是我這一付樣子讓考萍怀疑我外邊有了一個情人,她有一本題目叫《怎樣管住自己的男人》的書,上面記載的移情別戀的男人的特征跟我都對得上號,為了表示懲罰,她說要冷淡我一段時間,她真的不來找我了,我過了几天清清爽爽的日子,其實她后來說漏了嘴,又跟我挑明,那几天她不是不想來找我,而是她那個當火車司机的丈夫在休年休假,她在家里出不來,說這話的時候她就盤腿坐在我的床上,手舉著小鏡子,給自己的臉上補妝,我披了件睡衣,愁眉苦臉地坐在床沿上,眼瞧著甩動的腳尖悶聲不響地想心事,考萍停下手里的動作,推了我一把,要我多注意注意她,我連眼皮都懶得動一動,見我這樣子這女人的嘴撅了起來,兩個嘴角向下彎了片刻,突然之間又向上彎了,她手里的唇膏一揮,我的右臉上就被打了一個紅色的斑 ,我火得用手猛砸席夢思,我說你太過份了﹗不就是跟你玩嗎?有什么了不起的﹗考萍的喉嚨比我還響,臉上卻是一付心不在焉的神情,一下子我的心中充滿了憤怒,這么個無知的女人也敢如此對待我,我這真是自作自受啊,我再也不能這么下去了,又不是在中世紀,一個如此偉大的業余科學家的私生活再糟糕也不至于這樣,我拉開門到了樓下漫無目的地亂走了半個多小時,等我回來考萍已經走了,我找出我珍藏著的藥片,還剩下四粒,有一粒給蔣村的公豬用掉了,我拿起一粒藥片湊到台燈光下看了看,對于這粒藥片吃下去之后的基本反應,我還是有所把握的,藥片雖小可能量是非常大的,它足于修正我的神經系統,讓性欲從我的身上永久地消失,另外還有什么反應我就沒把握了,我猶豫著,冥冥中我听到一個制止我的聲音到達我的耳際,我像個賊似的朝四周瞧了瞧,我看見了牆上挂著的我父親的遺像,我想這個聲音肯定是它發出的,我朝它笑了笑,細心地收好藥片,那种暫時消失了的使命感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我的研究工作還沒有做完,我拿自己來做試驗品的時机還不成熟,反思一下我差一點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情,其原因是我現在這個公寓的气氛已有點變了,每一個角落几乎都留有考萍的印跡,我收拾了一些衣物決定回單位跟同事換班,晚上還是睡在醫學研究院的傳達室里,雖說我人是在單位上班,可心仍舊不定,我想我這個藥片總得在某個人身上試驗一下才行,胡子牛現在忙著過他的小日子,每天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我曾考慮是不是和他談談,我這個研究成果和他聯合署名,讓他分享我的成就和榮譽,唯一的條件是請他服一粒藥片試試看,可我想來想去還是放棄了念頭,這個研究成果太重大了,他胡子牛不會看不出來,而且他很可能想到我是在他的基礎上取得成功的,嫉妒會使人發瘋的,弄不好我被他殺了都是有可能的,想到這我一下子緊張起來,你們不要不理解,這其中遷涉到業余和專業的區別,如果我是一名研究員的話,首先在取得這樣的成果之前,几百万的研究經費肯定就讓我花了,對于這樣的研究花錢那是必然的,至于出不出成果那倒是偶然的,到了我現在的地步,我的那几粒藥片肯定成了國家机密,而我成了媒體炒作的科學明星,弄得舉國上下連你的飲食僻好都了解的一清二楚,就跟當年的陳景潤似的,我成了國寶,當然自身的安全是不成問題的,根本不像現在,我每走出一步都要小心謹慎,走錯一步的話,我這個人肯定會在這個世界上蒸發了,這不是嚇你們,也不是我神經過敏,我清楚這一成果所具有的戰略意義,從某种角度來看,它比原子彈的威力還要大,在人類死亡的難題還沒有完全攻破的前提下,大范圍地把這些藥劑摻雜在人們的食物里,就足以產生國將不國,斷子絕孫的局面,那還了得,所以我的小心謹慎還是對的,我對誰也不透露,如果一直沒有合适的机會公布于眾,我愿意秘密地和它相伴著,我要在獨自的想象中享用這暫時還只屬于我一個人的研究成果,直到死神散發出的臭气從門外傳進來,我想我本來就是個默默無聞的人,自此以后的默默無聞的日子我照樣能夠忍受,我對于在我的同類當中試驗這一藥劑的作用和副作用這件事,雖說心里很急,可我表面上還是很冷靜,机會也終于被我等來了,那天我到東河街去買條香煙,正是下班的人潮剛過,夕照在街邊的梧桐樹葉上閃爍的時候,我走著走著忽然看到前面的几個婦女惊叫起來,轉身朝我的身后方逃去,而且邊跑邊回頭看,我停下腳步,那個追赶婦女的男人轉眼之間就到了我的面前,臉皮浮腫,眼神怪怪的,流著口水的嘴唇鮮紅欲滴,他跑過我身邊時,見我呆呆地立著,一付想入非非的神情,也就停下來,站在我的面前伸手划腳地比划著,似乎建議我也跟他一起去追那些逃跑了的婦女,也許是長期的科學訓練養成的習慣,我頭腦中的念頭一閃,目標找到了?我對我自己說目標找到了,我懸著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笑容浮現在我的臉上,又朝伸長脖子仔細打量我的那個家伙的臉上飄去,他也笑了,我成了比女人更使他感興趣的東西,他嘿嘿嘿地笑出了聲,繞著我轉了兩圈,剛才逃走的那些婦女又相擁著回了過來,到了离我三米開外的地方止住腳步,沖著我指指點點的。別理他,那是個花痴,有人輕聲沖我喊。我朝他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這真是個送上門來的試驗品,我歡喜得搓了搓手皮,又懊悔自己的那個藥片沒帶在身邊,我問邊上的人,這個花痴哪里人,過去怎么從來也沒見過,邊上的人七嘴八舌地說,他本來就是這里的人,失業了,人有點變態,大多數時候好好的,但突然之間會追女人,不過也就是嚇嚇而已,真的動手動腳他是不敢的。我心里有數了,就朝這花痴扮了個鬼臉嚇嚇他就走了。也許是我的這個鬼臉留給他的印像太深刻了,第二天他在吉運橋頭看見我,主動沖我揚了揚手,這家伙已經上鉤了,我的心中一陣竊喜,就穿過大街走到他的身邊,這家伙摸出根皺巴巴的香煙刁在嘴上,做派就跟老電影中的坏人似的,我心里蹩不住地想笑,他撥下嘴角處的煙卷,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壓低了嗓音問我要不要女人?我實在想不到他會問出這一句,一下子楞住了,等到反應過來也就几十秒的時間,我說要的,你給我介紹?他點了點頭,示意我跟他走,我跟在花痴的身后忍受著路人的指指點點,我想你們笑我吧,真正偉大的人所做的事從來都不是常人所能理喻的,我這樣想著到了花痴的住所,花痴開門時回頭看了看我,好像還怕我逃走似的,我的表現總算使他非常滿意,他開了門,一股臭气扑面而來,見我猶豫不決的樣子,他甩了甩頭,讓我上前几步,我終于看到了他要向我介紹的女人在哪里,她們其實都是從以前的年歷本上撕下來的美女圖片,現在并排貼在滿是水漬和霉點的牆壁上,我裝出一付很有興趣的樣子,從左到右地眯著眼睛看,你喜歡哪一個?我隨手指了指,花痴的目光在牆壁和我的臉之間打了個來回,滿臉的慶幸。我喜歡這一個。花痴點著的那個正在我點的金發女郎邊上,我想他是怕我把他喜歡的那個點去才這么緊張的,我故意的裝出不屑一顧的樣子,而花痴這時已開始行動了,他的手伸進褲襠里揉捏著,嘴里還連續地發出哼哼聲,我惊呆了,赶緊乘他不注意的時候溜走,后來我又在街上遇到這花痴几次,他居然還認得我,我接受了他的邀請,帶了一些過期的美女年歷畫片和一瓶礦泉水到了他那儿,我替他把這些年歷畫片貼到牆上去的時候,我看見他擰開礦泉水的瓶蓋,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了大半瓶,他還揚了揚瓶子,問我要不要喝,我怎么要喝這瓶水呢,那里邊可是放了我研究出來的那种藥的,我的畫貼好了,這瓶水也被他喝光了,我問他好喝嗎?他說好喝極了。

我的藥讓花痴不花了,他改掉了在大街上追女人惡習,也不再沖著牆上美女畫片手淫了,可我還是有點放心不下,有一天我特地帶著他到网吧里,我上网登錄到黃色网站,然后一頁一頁地翻給他看黃色圖片,我的手突然襲擊了這家伙的褲襠處,一點反應都沒有,在网吧里泡了一個小時之后我問他洗頭去不去,他傻楞楞地不置可否,我就拖他進去了,我坐在大廳里洗,而他呢我示意一個小姐帶他進小包箱里去,進去沒多久,那個小姐气沖沖地出來說你開什么玩笑,帶一個沒用的家伙來气气老娘還是怎的,小姐的手一伸,跟我要青春損失費,我正頂著滿頭的泡沫和她討价還价,她邊上的一個人一眼就認出這時正從小包箱里探出頭來的我的這個朋友,就是過去在大街上追女人的花痴,一時間掃帚、毛巾全部朝我們兩個的身上抽過來了,我們逃到大街上,我瞪著眼說了句都怪你,就自顧自地走了,后來這個人在街上遇見我還過來主動跟我打招呼,可我裝作根本不認識他的樣子,他也只好自討沒趣地走開了,不過我有時還是在觀察他,我發現花痴不花了之后身體明顯地胖了,如果一定要說這藥片有什么付作用,那么發胖這一點也可以算一個吧,我把這一切都寫進了我的研究報告,然而,有一個問題還是無法回避的,那就是這個花痴不能算是正常人,所以這樣的實驗結果并不是很能說明問題的,好在我不急著要向公眾發表我這一研究成果,我知道公布出去之后,這成果就成了人類共同的科學財富,由于它那可以毫無痛苦地讓人的性欲從自己身上永遠地消失的效用,因而它的應用必須置于聯合國極其嚴格的監管之下,同時也會寫進各國的法律條文之中,而違反它所受到的處罰將是極其嚴格的,就像克隆人一樣,前几天我還在報紙上看到有二個日本科學家為此受到調查与監禁,我不知道我剛才向你們說的算不算是我的一种罪行,從你們的表情來看,你們針對我一個人的這一場戰役已經取得階段性的胜利,你們想怎么定罪就怎么定罪吧,我都無所謂,誰還阻止得了你們給這個時代抹黑,我已進入了歷史,現在我坐在歷史的花叢中向你們發問,我交待的這些事你們覺得夠不夠,不夠的話我還可以講一些,這些天來,我自始自終都抱著超然的態度面對你們,但我無法用這樣的態度來面對我的媽媽,這么多年了,我疏遠我媽媽的原因是很复雜的,她和那個電工的關系從小就使我在于城這個地方抬不起頭來,更不用說我父親了,他是供銷社的會計,每天戴著付眼鏡和藍布袖套來住于辦公室和家里之間,忍受著街坊鄰居的指指點點,他病倒在床上的那些日子我已經當兵回來,到醫學研究院的傳達室做了一名保安,而媽媽和那個電工的關系完全公開化了。他救過我的命,她跟別人解釋說,對此具體一點的說法是沒有的,我請教了好几個叔叔阿姨,他們都撇著嘴說那是我媽媽瞎編出來,以堵人口舌,后來在給父親守靈的那個晚上,我實在忍無可忍了,不過話一出口卻變成了媽媽你為什么不跟父親离婚?說這樣的話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我偷偷的瞧了瞧躺在門板上,從頭到腳蓋著紅綢被子的父親,真有點怕他跳起來抽我兩記耳光再躺下來去死,我媽媽本來正低著頭在打瞌睡,听我這么說才抬起頭來,眼光幽幽地盯了我一眼,說你知道些啥,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我還想乘我父親尸骨末寒之際,跟她把這個事挑明了說說,可嘴都張開了,涌到喉嚨口的話語卻被媽媽滿臉的冷漠堵了回去,從那以后我一直恨我的媽媽和那個電工,有時我回我媽媽那儿的話還會碰到他,他一付一家之主的派頭,弄得我的媽媽卻像是他的佣人似的,一想起這個樣子,我的心就止不住地難受,我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但我的奇跡1號在花痴身上試驗成功了之后,我第一個念頭想到的就是也讓這個气死我父親的電工服用一顆,也好讓我的媽媽從奴隸的位置上擺脫出來,等我几年后得了諾貝爾醫學獎之后,也有心思跟我享享清福,另一個理由當然是再試試這奇跡1號的作用和副作用,為了實施這一計划我連著回了好几趟我在于城的老家,我媽媽見我有這樣的轉變當然是喜出望外,我一跨進家門她就拎著籃子到菜場上去,不一會儿就拎著滿滿一籃的菜回來,我就跟媽媽說,這么多菜兩個人怎么吃得光,听我這么說媽媽的臉立刻就笑開了花,她連連地點頭說對對對,還拉著我的衣襟說你干爹的廚藝是很有名的,說著她就拿起了電話,跟那個電工一說上話,媽媽的聲音就變得跟小姑娘似的,父親的遺像正在牆上盯著我看,我的手突然之間止不住地顫抖了,為了掩飾我點著了一根香煙,不多一會門外的小巷子里響起了助動車的聲音,那個電工來了,胳膊底下夾了一瓶稻花香酒,我猜想是我媽媽在電話里另外跟他說了些什么,反正他見了我要比往日要來得主動,有話沒話地找我聊,一直到我暗示他該到廚房里替換我媽媽,他才想起來今天的具體身份是什么,我媽媽身上還圍著圍裙,眼神笑眯眯地望著我,臉皮緊繃著几乎還沒什么皺紋,我納悶,可轉念一想,這大概跟她和這個電工長期的同居生活有關,想到這我的手伸進口袋里摸到了一個紙包,我捏了捏,紙包內的藥片還在,但我的心還是猶豫了,媽媽她喜歡這樣那就隨她去好了,再說爸爸去世已經那么多年了,再算那一筆陳年爛帳也沒啥意思,媽媽准備桌上的碗筷時,我袖著雙手在吊扇底下轉著圈,我的步履是輕松的,我的肩膀斜靠在廚房的門框上,順手從電工炒好的菜盆里揀了塊肉片嘗嘗,電工在水籠頭下洗炒鍋,見我這付樣子就笑了,媽媽在我身后故意的打了我一下,好像嫌我丟人顯眼似的,這頓晚飯我和電工都喝得很盡興,從電工的嘴里我也了解到了媽媽所謂的電工救過她的命的說法根本是假的,媽媽這樣騙人使我稍感不快,眼前的一切一下子變得陌生了,當著這兩人的面,我抓起桌上的一塊抹布,人站到凳子上把爸爸的遺像擦擦干淨,不瞞你說,我是故意這樣做的,我跳下凳子就想回下海市去,可我喝得東倒西歪,只好听任媽媽扶我回到房間里安頓下來,我是在半夜里渴醒的,我掙扎著下了床就听到隔壁房間里傳來媽媽充滿快意的叫床聲,顫動的聲音一如碩大的荷葉上滾動的露珠,持續地叩擊著我的耳膜,我的手按著床頭的電燈開頭,身體僵硬在床邊上,我想這很可能是我一生中最為痛苦的一刻,等到那些個聲音徹底平息下來,我發現我的背脊已被汗水濕透了,我閉上眼,听到有一個聲音在痛苦地尖叫:那里是我的,那里是我的地盤﹗但一個無法回避的現實就是,那一處我的最為原始的領地、那對于我來說最為神圣的宮殿剛剛又被人弄臟了。仇恨充滿了我的全身,并支使我在假裝著上廁所的途中,往電工那把專用的宜興紫砂茶壺里放了一粒碾碎的奇跡1 號。第二天我故意的睡了懶覺,我躺在床上听見那個電工一起床,就咕嘟咕嘟地把紫砂壺里的茶水喝了個底朝天,我繃緊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半個月后我又回來了一趟,看見媽媽在門口的煤爐上煎中藥,說是我干爹的胃不好,醫生給他配了兩個療程的中藥,我听了心里一陣的冷笑。又過了几個月我回于城,那個電工已經從我媽媽的生活中消失了,媽媽出出進進嘴里都哼著歌,她參加了老年藝術團,不是去跳扇子舞,就是去唱越劇,她又跟一個琴師有了一手,這個我看得出來的,我一回到家,媽媽就和琴師躲在房間里咦咦呀呀地練唱,我叫媽媽到外邊來唱,媽媽說還在練,唱不好怕難為情,說著居然順手把門都關了,門那邊是琴聲悠揚、唱腔婉轉,門這邊我眨巴著眼睛,無可奈何,我終于想明白了,那粒給電工吃了的奇跡1 號真是浪費了,我應該給我媽媽吃下去那就再也不會有那么多令我糟心的事了,也算是替我死去的爸爸給媽媽一點教訓,不過媽媽畢竟是媽媽,別說是面對她了,就是我把那個電工廢了的時候我也差點下不了手,我承認我的心太軟,我想我最好的選擇是隨她去吧,她想怎么地就怎么地,反正我的老家于城我是暫時不回了,為什么說暫時呢?因為我知道,照我老家的那些個人的脾气,若等我得了諾貝爾醫學獎之后,他們肯定要為我大興土木的,至少要造個紀念館什么的,到了那時候我媽媽肯定已經死了,灰飛煙滅了,而我就像一個赤身裸體躺在床上的人,屋頂和蚊帳突然之間被大風刮跑了,我蜷縮著完全裸露在月光和星光之下,裸露在死神的眼皮底下,過去雖說我從小就爸爸沒了,可我至少還有個媽媽擋著,要死的話按常規總是她先死而我是排在她的后面的,有她擋著護著我活得就安心一些,從容一些,你們不要笑,真實的生命從來都是這么敏感而又脆弱的,它像風中之燭一樣需要呵護,小時候是媽媽,但歷盡滄桑之后我的媽媽离我越來越遠了,我又成了天地宇宙間孤零零的一個,好在蒼天有眼,我經過努力終于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我成為了我自己,我和我的奇跡1號溶為一體,我的一小部分在百年之后將交予死神收回去,而我的絕大部分將歸于我新的依靠,那就是歷史,我將蜷縮在歷史的子宮里和時光一起老去。 你們有沒有登山的經驗?你們還記不記得不畏艱險抵達山頂之后的感覺?你們能不能跟我描述一下,我是要拿它來印證我的奇跡1號成功之后我所體會到的辛酸和迷茫,以前我曾想過我完成了這一研究之后我還有多少的領域可以去開拓,我還要寫几部書,然而到了現在,我的研究成果雖已完成可仍處于地下狀態,我卻沒有心思去展開新課題的研究,我有筋疲力盡之感,世事凶險,人心難測,我想如果沒有合适的時机的話我是不會輕易地向世人公布我的研究成果的,我小心謹慎地過著日子,上班下班都很正常,可最為煩心的事情倒是考萍招呼也沒打一個,就跟她那個火車司机丈夫离婚了,她向我宣布這一消息的時候我正在台燈底下整理我的研究報告,所以一時也沒听清楚,就隨口說了一聲好呀,我的態度讓考萍一陣的惊喜,她走到我的身后,用手搖著我的肩膀,要我停下手里的活听她細說,我反感地扭頭瞪了她一眼,她倒是咧開嘴笑了,她說從今天起我是你的了,她這句話我可是听清了,我騰地站起身,我的反應考萍把它理解為惊喜,所以很滿意,她右手的中指點了點我的額頭說你急什么呀,過几天我就搬過來和你一起住,我會自己養活自己的,我再做下去很快就會升為客戶主管的,她在我的嘴上親了一下,我卻感到嘴里像是被人塞了一把糠,我的災難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的,我沒有當机立斷表露了我的反對,我跟考萍那种不清不白的關系保持了這么長時間,我對于她還是有一种愧疚感的,再說我也存有僥幸心理,以為兩個人的日子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憑我的能力我還是能控制局面的,可是事与愿違,考萍搬過來之后很快就控制了一切,几點鐘吃早飯,几點鐘睡覺,每天看電視多少小時,每天的日常消費開支是多少,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都打印了一個表貼在牆上規定好了,我覺得這是一种侮辱,我跟她說我抗議,她倒是笑著伸過手來摟我的頭,還叫我大科學家,你們听听看,那有這樣稱呼別人的,憑這一聲稱呼就可以斷定考萍仍舊是個沒有知識的人,可她對于我的醫學研究的興趣与日俱增,她問我你倒底在做什么?成功了嗎?我心里想說我成功了的話怎么還會守在這破爛公寓里,守著你這個破爛婆娘,我哼了哼鼻子,考萍就自己去翻我的研究報告,我隨她去,果然她瞄了沒几眼就沒興趣了,我說過自從我的奇跡1號的研究告一段落之后,我再也提不起另外找一個課題做做的興趣了,我在等待一些和純粹的學術研究無關的東西,但我的喜歡觀察思索的習慣仍舊保持著,我研究的對象就是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這個人,就是扎著一把馬尾巴頭發的离婚女人考萍,我每天都給她量血壓,測心跳,作愛時我數著她呼吸的頻率并且記錄下來,以1個月為周期,我根据自己秘密掌握的統計數据繪出考萍的性欲高低變化的曲線圖,有了這個圖還是滿管用的,正是由于這樣科學的規划和指導,我在床上總算還能夠勉強應付考萍的欲望,胡子牛看出來我的臉色發灰發暗,就故作關心地問我有女人了,我點了點頭,他這家伙就一臉的坏笑,問我要不要配制點那种東西給我,我說不要,我還能對付,那像你呢,我這一句戳到了胡子牛的痛處,他沉下臉不言語,他捏了捏我的手,叫了聲兄弟就走了,現在想想胡子牛畢竟還算是我邁進醫學研究之門的引路人,我在他的眼還是跟一般的保安是不一樣的,即使我弄不出什么名堂來也是不一樣的,所以過了沒几天他一個人找到我家來看我了,那天只有考萍在,遲疑著開了門,兩個人都楞住了,胡子牛只好先作個自我介紹,好在考萍知道我們單位有這么個怪人,待我挺好的,考萍就請胡子牛到家里坐,說她命令我到附近的公園散步去了,再過十五分鐘就會回來,胡子牛听她這么說就笑了,兩個人的話題就是從養身保健方面開始談起的,除此之外他們肯定還談了些另外的東西,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大汗淋漓地回到家里的時候,考萍和胡子牛也談得火熱,我沖了個冷水澡出來,我們三個人吃了一個八斤重的大西瓜,以后的日子里胡子牛几乎隔一兩天就來我家坐坐,有時我在家里,也有時不在,不過用胡子牛的話來說那沒關系的,他跟考萍聊天他覺得很愉快,我真想說你是愉快可我不愉快你知道嗎?我故意的不理考萍,而這女人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似的,床上床下對我百般遷就,這就更令我起疑心了,我動了赶她走的念頭,她搬到這儿來住之后几乎徹底地占据了我的生活,在她的軟硬兼施下我已不再是我了,每想到這些,我總是心痛不已,眼睛涌滿了淚花,其實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真是還有很多的,就比如這研究論文的寫作吧,我是几易其稿還沒最后完成,還有奇跡1號的制作過程,具體的技術參數也不是很准,我那五片藥的試制成功有著很大的偶然的因素,總之我好像是万里長征剩下最后的几步路,卻實在是邁不動了,在這樣的狀況下你們說我的心理會正常嗎?我對于考萍和胡子牛的曖昧關系的怀疑与日俱增,我上上班會突然之間打個的回去偷襲一下,可結果是什么也沒有抓住,考萍問我怎么了,我說問你呢! 我閉上眼就是考萍和胡子牛在我的床上光著身子亂搞的場景,我用呻呤般的聲音跟考萍說了,考萍甩手就給了我一巴掌,身體一蹦就躥到我的怀里哭叫起來,她越是這樣做我越是相信自己的判斷,就算是不考慮考萍的態度,而胡子牛的德性那我是太清楚了,他們兩個粘乎了這么長時間肯定有那么一回事了,那時候我痛苦極了,胡子牛是我的老師,再說也沒當場抓住,我也不能把他怎么地,而考萍我叫她走她又不走,卻拿跟胡子牛的那個事來侮辱我,這种侮辱如果放在几年前我肯定想得開一點,可現在不同了,這婊子侮辱我就是侮辱歷史,真是他媽的,歷史是讓她這樣的女人侮辱的嗎?我下班回到家,就一手攥著酒瓶,另一只手抓緊考萍的手腕要她听我說,我提到了歷史,這女人一下就掙脫了我,她說你別神經了好不好,你以為你是誰,胡子牛都跟我說了,你這樣的人都能搞科研,那這個世界早在五十年前就解決了所有科學難題了,我當初真是瞎了眼,上當受了你的騙,現在我看穿了,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你管不著﹗她的手一甩,跑到臥室里把門反鎖了,我當她是在整理衣物准備走,手握著門把,心尖上掠過一絲依依不舍的念頭,我咬了咬牙還是勸慰自己要堅強一點,愛情誠可貴,自由价更高,我的嘴唇嚅動著反复念叨著這兩句話,給自己打气,不一會儿考萍拉開門出來,見我傻楞楞地站在門口嚇了一跳,我也一樣, 她原來是躲在里面化妝,怪不得一點聲音也沒有的,她說她要去會一個重要的客戶,在她出去的三個小時之內她安排我在家里看書,她會打電話回來查的,瞧她那個樣儿我气得差點背過气去,冷靜下來一想,我還是拿了本醫學書癱坐在藤椅里,可我的心已不在這儿了,它早已跟著考萍到外面去會那個所謂的重要客戶,或者是和胡子牛幽會去了,也許是心理負擔太重的緣故吧,沒過多久我就上床睡覺了,考萍什么時候回來的我根本不知道,我是在她散發出的煙味酒气中醒來的,我上了趟廁所,不經意間瞥見了她擱在洗臉池台面上的坤包的拉鏈沒拉上,露出一個花里胡哨的紙盒子,我抽出來一看,原來是一盒避孕套,這一下子我全明白了,她跟胡子牛是什么關系,她的那些個保單是怎樣拉來的,我站在馬桶邊上足足等了三分鐘才撒出尿來,從廁所里出來我進了廚房,廚房里亂七八糟的,比我單身一個人的時候還臟,我撥下一把菜刀在眼皮底下晃了晃,從窗外射進來的落到刀刃上的星光折射到我的眼睛里,化作一陣顫栗一直鑽到我的腳底心,我閉上眼睛想像著血肉飛濺的場面,手腳很快就發軟了,我的膽小挽救了我,我的奇跡1號也挽救了我,雖然她侮辱了歷史欺騙了我,但我動刀子和她計較還是不值得的,我記起了我是誰,我已歸于歷史,我應該學會用歷史的眼光來看待問題,比如考萍對我的不忠其實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又不是我的妻子,只不過是我同居的性伙伴,而且我在性方面又有點滿足不了她,她在除我以外的男人身上找點安慰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不騙你們,我真的是站在歷史的高度這樣想的,我打算在考萍身上試驗奇跡1號并不是出于報复,我這樣辯解你們可能不會相信的,也很難讓你們相信,你們用這樣的目光瞪著我我就知道了你們的態度,做什么事都需要自圓其說,不管是我的研究還是你們的審訊記錄,好吧,我也不為難你們,就算部分的動机是為了報复,還有一部分動机我也要說明的,我是怜憫她,對于考萍,我沒有愛情至少還有感情,沒有感情至少還有同情,就算我是同情她吧,她這么旺盛的性欲,這么淫亂的性關系遲早會得性病和愛滋病的,就性方面而言,她該享受的也已經享受過了,要有多刺激就多刺激的事也做過了,再之后的性事無非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令沮喪者更為沮喪,令空虛者更為空虛的重复,我是為了研究而不要婚姻和子女的,而她純粹是為性高潮而舍棄了一個正常女人的一切,現在是到了她該收身靜心的時候了,人活在世上,除了性的快樂,另外的樂趣多了,一個人不能只見樹葉不見森林,我是抱著拯救考萍于水火之中的心態在臥室的床頭柜上研碎藥片的,不過,面對這細碎的呈粉未狀的東西我還是猶豫了,我是在為自己考慮,我知道奇跡1號的威力,這藥片吃下去之后睡在我床上不再是那個性愛高手考萍,而是一具木乃伊,推遲几天行動的決定下了之后我就找到胡子牛家里,我說給我來點那种東西,他正在給一家保健刊物寫稿,一時還反應不過來,我指了指褲襠處,他才裝出一付恍然大悟的樣子,我想這家伙真會演戲,所以很容易討女人歡心,他給了我一小瓶藥水,并關照我要省著點用,我冷笑了兩聲,連謝也不說一聲,轉身就走,那天考萍一回到家,迎接她的是盛開的鮮花和丰盛的飯菜,她問我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我就隨口扯了個謊,說今天我過生日,考萍滿腹的疑問可還是不忍掃我的興,吃吃喝喝之后,桌上的碗筷還沒收拾我就催考萍上床,這真是太奇怪了,她手足無措,連目光都發抖了,她沒有注意到擱在枕頭邊的小收錄机,胡子牛給我的藥水涂了之后果然很好使的,我輪換著各种體位,异常亢奮地弄得考萍的骨頭都快酥掉了,叫床的聲音源源不斷的灌錄到磁帶里,我一直弄到考萍討饒才罷休,她滿身是汗,眼里閃耀著淚花,我盤腿坐在枕頭上,問他我今天的表現怎么樣,她扳下我的頭吻了一下,算是回答,我又問她,另外和她好的男人都有這樣的水平嗎?考萍扁了扁嘴,做了個那還用說的手勢,我的靈魂徹底地震動了,我起身走到廁所里,坐在馬桶蓋上,扭頭看著鏡中的自己,我的心沉浸在沮喪之中,我身體的机能這么差,這倒底是長期埋頭研究造成的結果,或者還是因為我的體質從來都如此糟糕,所以我才會有一般人所沒有的雄心与壯志,我的心思越想越亂,整天神思恍惚著,我的反常沒有引起考萍的注意,我的亢奮使考萍感到惊喜,錄滿了三盒磁帶,我提醒自己該悠著點了,再這樣下去會暴死在考萍赤裸的身體上的,我重又回到桌邊撰寫我的研究論文,雖說有以前的一個研究報告作底子,可論文的寫作還是使我覺得我的研究存在的問題還很多,就拿奇跡1號臨床應用來說吧,我所選取的對像:一頭公豬,一個花痴,一個電工,他們服用了奇跡1號之后,結果确實如我推算的,性欲從他們身上徹底消失了,可具體的過程是怎樣的,我都沒有作近距离的詳細的觀察和求證,突然間就連我也對這研究的可信度產生怀疑了,迷茫中我想到了那粒碾碎的藥片和考萍,不應該再猶豫了,其實這也是給考萍一個机會,她這樣的浪女作愛水平再高也不可能載入史冊的,而參与我的研究到是會名垂清史,我趁她到銀行里去交保險款的時候,把藥粉拌入她的牛奶里,我的心??亂跳,恍惚中我竟把它當成敲門聲,為了穩定自己的緊張情緒,我起身在屋子里走來走去,這時我看見了擱在書桌上的收錄机,机器里的那最后一盤錄音帶的效果我還沒試听過呢,我接通電源摁下播放鍵,伴著帶子轉動的沙沙聲,仿佛來自大海深處的那熟悉的喘气聲,像波浪一般涌上我的心頭,忽遠忽近,忽高忽低,忽冷忽熱,我的兩腿顫抖著,一如真的有狂風暴雨打在我的身上,我調大了音量,屁股坐到桌子上,我一閉上眼睛考萍那濕漉漉的舌頭就朝我伸過來,她舔我的鼻子,她舔我的喉咭,她舔我的乳頭,她舔我的手心和腳底心,讓我身上所有的神經縮成毛絨絨的一團,溫暖如剛孵出的小雞,我呢喃著考萍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就如搭起一階又一階的鐵皮台階,台階被我們作愛的熱情烤得通紅通紅,考萍那靈魂極樂的赤腳踩上去,每一步都燙得嘶嘶直叫,每一步又都帶給她更大的暈眩和惊喜,她越爬越高越惊險,她的聲音開始輕了,含混了,迷糊了,就像是更大的暴風雨來臨前的間隙,她在調整,她在換防,她在重新從身體的每個毛孔里集聚起力量,最后那几聲尖叫恰似從她嘴里飛出的閃電,把屋頂和天空都撕了個粉碎,我一下子眼中滿是淚水,哽咽著,拿起那杯放了藥粉的牛奶停也不停地灌進肚子里,又狠狠地把空杯子砸到牆上去。我知道命名這藥片為奇跡1 號是對的,我不光是進入了歷史,我也超越了自我。

性欲從我身上消失,我的論文寫作進展順利,在奇跡1 號的臨床應用部分我用了很大篇幅敘述了我的親身體驗,我用的是真名,而且特地強調了那個叫姜榮的人就是寫作者本人,我才不管別人怎么看,反正我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我,我邁入了新的境界,正可謂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我清楚地看到了那條通住斯德歌爾摩的空中之路,像一束澄徹晶瑩的月光飛越山川河流和沙漠,我現在所作出的犧牲,歷史都會作出補償,而考萍就不同了,她的一生僅僅是一生而已,她在這有限的生命里是應該享受更多一些生命的快樂,包括性的快樂,我自己選擇自己做試驗品我覺得是一個明智的選擇,我沒有告訴考萍為什么我前几天還好好的,干得她直討饒,可突然之間不行了,她一手撫弄著我的下身,一手捍著我的耳垂問我,我說我本來水平就不高,前几天干的這么好,那大概是什么回光返照吧,我停了停,望著一屋子的黑暗沉吟了片刻,又說你不是另外還有好多男人吧,比如那個叫胡子牛什么的,你愁什么呀,考萍下狠勁地擠了我一把,背轉身不理我了,我也不生气,沒過几天,我偷偷地去找過胡子牛的事,被胡子牛在床上和考萍開玩笑的時候說出去了,她回來罵我怎么這么蠢呢,你這不是誠心讓胡子牛害你嗎,我說胡子牛什么東西,他害得了我那可真是笑話了,我每見他一面,就可怜他,就心酸的直想哭,考萍吃不准我的態度,就不再提這個事了,話雖然不提,可考萍的行動還是有的,她大概是從她那些個亂七八糟的情人那里打听到了各种治陽痿的密方,一會儿叫我吃羊卵子,一會儿教我練九女神功,這些其實都是沒用的,稍微有用的倒還是那三盒磁帶,每當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就自己放給自己听听,我听著錄音机發出的考萍作愛時的叫床聲,我的心癢癢的,我除了兩腿間的那根東西沒感覺,全身另外地方的皮膚都覺得緊繃繃的,脹脹的,我像抓蚤子似的,這儿擠一把,那儿抓一下,搞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我看著手指上的點點血跡,我知道我擠出來的不是騷,而是嫉妒,我在肉體上赶跑了的性欲現在以原子裂變的強勁沖力席卷了我的精神世界,這個精神世界里的女明星是考萍,她的裸體像一把白花花的刀子刮著我的骨頭,她跟別人作愛的動作牽扯著我的神經,我人在醫學研究院的傳達室上班,可心卻像考萍頊鏈上的小挂件,跟她一起跑東跑西地拉保險,下保單,間或陪人睡睡覺,我自認為考萍所做的一切都在我的眼皮底下,對于她的所作所為我的眼睛腫脹得要出血了,我知道我正朝著一個深淵滑去,我加快了論文撰寫的速度,完成了之后當天就把复印稿郵寄給我心儀已久的一位世界級的頂級科學家,具體是誰我是根本不會告訴你們的,老實說寄給這位大師我還是有所顧忌的,因為我的研究成果一到了他那里,也就意味著我的危險也轉移到了他的身上,我在信上跟大師說了,我說我這項成果要是放在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那么最感興趣的肯定就是擁有三宮六院的皇帝,他把這奇跡1 號給皇宮里的男人吃了,那他對多的數也數不清的妃子們也就徹底放心了,而現在,整個地球上人類縱欲的氛圍雖然還是那么濃烈,正如尼采所說的還沒有超越快樂的原則,可凡事都有個物極必反的道理在,到時候人們會祈求著,想要有一片另外的天空,而奇跡1 號正可以幫他們把自己身上的性欲徹底鏟除,論文寄出之后我的空虛更大了,我要么翻來覆去地听那三盒磁帶,要么是實在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偷偷地跟蹤考萍,我已經基本上掌握了她的業務活動的范圍和相關的路線圖,我隔几天就換好班跟蹤她,她跟人開房間或者到客戶的家里去,我就守在門口豎起耳朵,我的耳朵就像擴音器,放大著所有進入我耳朵里的聲音,听著听著我的全身火燒火燎的,而兩腿間的那根東西始終像一截干癟了的气球,我知道我已經有點變態了,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的,我要轉移和培養新的興趣与愛好,我就是這樣愛上了上网的,我的网名叫茶壺,我發現我挺會聊的,每當有网友跟我要電話,我就把胡子牛的小靈通電話留給她,有一個也住在下海市的女孩居然讓胡子牛搞上手了,為了表示感謝他又給我一個治陽萎的秘方,我笑了笑,一轉身就撕了那紙條,這真是知人知面難知心,人心隔肚皮啊,胡子牛再跟我怎么交往下去也不會覺察出我的志向的,我已歸于歷史,這句話我挂在嘴上已經很久了,這一次我在网絡上要讓它落到實處,我准備在网上為自己做一個紀念館但苦于家里沒有電腦,難題還是考萍幫我解決的,她給我弄了台電腦又連接上寬帶,然后沖我揮揮手說,一邊玩去吧,最近她生意做的好,作愛作得好,心情也好得不得了,我心安理得地坐到電腦前,我的業余科學家的鑽研精神這時發揮作用了,我化了一個星期就在自己的個人网頁上做成了我的紀念館,我把我的紀念館放在高山之巔,白云之上,姜榮紀念館這五個大字我是從顏真卿的書法中摳下來的,做成紅底金字的匾額挂在釘了銅釘的黑漆漆的大門上方,進了大門是庭院,种了我最喜歡的香樟樹和桂花樹,一條石板路穿過樹叢通向第一展廳,里邊陣列的主要是照片,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時期的光輝形象,那些畢業照,成績單,于城二小的校容校貌,我的校運會跳高第四名的獎狀,我的集郵冊,住院看關節炎的病歷卡等等,所有這些亂七八糟与我有關東西,凡是搜集得到的我都做了上去;到第二展廳去又要穿過一個院子,這個院子里除了樹以外,我還放了尊我正舉手望天的青銅雕塑,那是我自己用電腦特技做出來東西,我做這東西的出發點其實很明顯,同樣是進入歷史的人,別人有的我也要有,第二展廳的主題是我的奇跡1 號研制成功的艱難過程,許多材料都是現成的,比如我的論文的簡介和節選我就做了上去,為了形象生動起見,我借了個數碼像机去了趟蔣村補拍了那頭公豬的照片,花痴的照片也去補拍一下就行了,倒是那個電工的資料我一點也沒有,回了次于城問媽媽,媽媽心不在焉地說提這個人干嗎,我只好讓他空缺了,他如果知道的話要哭上三天三夜的,他失去了一次讓自己的影像進入歷史的机會,對于胡子牛和考萍我考慮再三還是決定把他們放了上去,歷史要求我們客觀地看待事物,而不要把自己的情緒帶到歷史中去,我也要求自己的胸怀至少要和紀念館一樣寬闊,我放是把他們放上去,可是我不會告訴他們的,時机還沒有成熟,我寄出去的論文到現在都還沒有回音,我還在等待,我紀念館的第三個展廳就為此而預留著,到時候這個展廳里將展出我獲得了諾貝爾醫學獎的圖片及影像資料,以及國內外的許多大學授予我榮譽學位證書什么的,雖說現在這個展廳里空空蕩蕩,可將來會布置得滿滿的,我用鼠標瀏覽著我的紀念館,耳邊一直響著我撰寫的解說詞:在二十一世紀,有一個中國青年……開頭是這樣的,這個紀念館做成之后,我一上网就到自己的紀念館里去玩,那些日子對我來說是非常值得回味的,歷史對于我來說變得實實在在,變得触手可及,變得難分難舍,可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我也不知道招誰惹誰了,黑客玫擊我的個人网頁就在一個星期之后, 那天早上我打開電腦一看,襯著慷慨激昂的《斗牛士之歌》,出現在我個人网頁上的是一堆熱气騰騰的屎,另外什么也沒有了,我像胸口上被人扎了一刀似的,整個上午都緩不過勁來,想來想去我總結出了一點,那些黑客對我的仇恨也是對歷史的仇恨,他們把進入歷史的努力化作對歷史的破坏,大家都是草民,誰跟誰都一個樣儿,唉,有什么辦法呢?我給單位里打了電話,請了三天的病假,其中前兩天我是在床上度過的,我頭戴耳机,一遍遍地听那錄有考萍叫床聲的那三盒磁帶,我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考萍身上,我承認我又跟蹤考萍,并且在那個陌生男人的家門口發生了扭打,我咬下了他的耳朵,考萍報了警,我被你們捉進來,坐在這個椅子上和你們說話,老實說我對于那身保安制服,對于我那套舊公寓确實厭了,換個環境,搬到監獄里去住也好,那儿犯罪最多也是最安全的,我再也不用擔心誰會為了搶奪我的研究成果而來暗害我,我身體是在監獄里,可我的心已飛翔在歷史的純淨气流中,我將等待,你們也將等待,等待我以上的敘說在不久的將來被歷史所全部證實,我還將在每一頁上簽名,另外還要簽兩個送給你們,讓這兩個潦草的漢字見證我們的相遇,并成為你們今后平庸生活中的某种紀念,某种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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