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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访谈 :电影--它使你的心没有那么冰冷
崔卫平

崔:影片中与母亲的关系是准确的,特别好。我看这条线索比与小男孩的关系还要实在。

李:可能有自己的体验在里面。

崔:你怎么理解影片中这个小男孩,是她的儿子,然后又不像,怎么想出这么一个角色?

李:那天我又看了一遍《红颜》,觉得是不是她的儿子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在这个电影中这个小男孩其实是一个很美好的化身,周围这么一个残酷的世界,残酷的一个社会,她遭遇了很多的事情,唯一这个小男孩给她的一丝温暖那些美好的东西,让她觉得她还有理由在这个世界上。因为故事大概它是这样一个故事,很容易让人理解的故事,最后发现他是她的亲生的。很多人也把他俩看作他们之间有爱情,我觉得这个都不重要,他们是不是有爱,这个爱是爱情还是友谊还是亲情,这个都不重要,就是你看到的是什么。这个电影也有它的比较大的空间,每个人能看到的理解的地方不同。我觉得这个没有什么不好的。

崔:你刚才讲你的母亲是个很善良的人,我看影片时,也觉得那个小男孩是一个非常善良的维度。好像是对于小云16岁怀孕、人生一下子被击碎的一种补偿,一个弥补。用这种方式,仿佛创作者是在替小云辩护,站在小云一边。如果说放到与母亲的关系中来,这个孩子也仿佛是与母亲对抗的战利品,是在绝望之中的一次胜利。这个胜利是她自己也做了母亲,成为与母亲对等的一个人。这一笔有出神入化的东西。

李:你觉得这个电影它有打动你的地方?

崔:这个女孩她当时恨不得死掉了嘛,她什么都没有了嘛,然后只有小男孩这一条线,这样是把曾经的作为灾难的东西加以祝福,这一点我看了很感动,非常喜欢。很多女孩子看了都会很感动。那是一个想象中的弥补,这是有同样遭遇的女孩子可能都会想到的:事情最好是这样,尽管事实上不是。

李:我们当时在点映的时候,有朋友就说老徐——就是徐静蕾——在里面等你,她坐在那儿,眼睛哭得特别肿。我也很奇怪,我觉得这个电影它不至于是让别人特别痛哭的一个结尾,她那天真的哭得很厉害。我不知道,我觉得她不一定是为了故事本身,她可能联想到她自己,她可能联想到生命的这个部分,人给予和失去的这么一个关系。还有就是你说的那个,还有点呼唤的那个。

崔:是在想象当中给小云一个补偿,是她在遭大难之后的一份礼物,这个关系并不实际,但是有很深的善意在内。

李:电影有魅力的地方就在这儿。它使你的心没有那么冰冷,一直在温暖。这个温暖是很多方面的。你在创作故事的时候,你给了这些人这么一个人生,其实你在左右这些人的人生。我每天翻剧本,我们这边有一个拍记录片的他就说,你看你每天都在翻剧本,每一篇文字都变成了活生生的、呈现为影象的这么一个人,呈现在影像里的空间里,就是这么一个过程。在这之后。观众对于你呈现得这么一个东西又有一个反应,这整个过程都是非常让人感动的。

崔:从女性视角来说——很大程度上女性是由一些特殊时刻造成的,比如怀孕和生育。面对这样的时刻,面对这样的时刻带来的麻烦,是特别女性化的视角。你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触及这个问题的?

李:我觉得这个可能不是我有意识的,也可能是因为我天然的视角,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女性,躲不掉的。就像张艺谋他一直在拿女性作主角,但是他视角不一样,你看起来还是个男性的电影,是他笼罩的东西不一样。我觉得我也是,我没有刻意地要表达女性的就像你说的那样一些时刻,还有它整个因为那个时刻引发的东西……。你这些东西可能是你生来就带的那些东西,就是现在做的这个电影也是一样的。

崔:那你怎么理解小云与后来结婚又马上分手的刘万金的关系?

李:那是她的社会角色的需要,她作为女人很真实的一面。她和刘万金可能没有太走心,他们的关系可能只是她需要,这个需要也有想接受温暖的那一部分。刘万金是一个有妇之夫,在社会性方面来说她就成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所以她才会在大街上被打嘛。但是对她自己来说她并没有觉得自己错了,这是女性社会角色的一个延伸,就是她也需要这么一个东西来释放,要不然她每天的生活太压抑。那也是一个亮色,对她来说那一定是一个亮色,对社会来说那是一个暗色。

崔:从你的两部片子来看,《今年夏天》和《红颜》其中的男性形象比较不完整,不是很美好,他们表现不佳。

李:表现不佳可能是我从小形成的一个印象,纪录片阶段也是一个印象。小时候你周围的就是这些男人嘛。其实我自己觉得童年里的男性他们是可爱的,只不过传统意义上认为……比如说影片里那个钱老板,大家肯定觉得在《红颜》里面他是个反面角色。但是在我看来他是可爱的,就是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想得到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得不到。他是有钱啊有脸啊,有脸面的人,那他为什么得不到他想要的呢?你如果站在他那个角度你会觉得他没错。而且刘万金也是一样的,表现欠佳是呈现出来的和小芸的那种关系,大家都觉得这里面的男人是不可取的,但是对我来说他是正常的,真实的。

崔:真实是一回事,但我们在表现真实时,都会伴随着对他的评价。你看包括他们外形的设计,包括他们和小芸的关系。如果讲社会角色的话,这些人的社会角色扮演得很糟糕的,看不出他们在其间有什么美德。

李:其实我倒觉得这些男人他们在这个电影里面是传统角色。大家认为传统的男人都是这样的,有一点点好色,有一点点不付责任,然后和人的关系上有一点点虚伪。

崔:传统男人是这样的么?哦,第一次听说。

李:传统男人是这样的。而且现在很多男人,尤其是三四十岁的男人,他们特别喜欢标榜自己是传统男人,他们觉得是一个褒义词。我很传统啊,我想要孩子。但这不妨碍他做那种大家觉得违背传统的事情,但是他是暗地里的。我倒喜欢现代的男孩,现代男孩他一夜情啊,他都是很坦率的。作为传统的意味是不一样的,在现在的理解中,传统男人就是这样。很多男人现在特别标榜自己是传统男人,他觉得他保持了传统,但是传统男人的本质是什么?就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啊。那是传统男人啊,他要传宗接代,他要对每个人负责任。

崔:那个叫做负责任么?也可能在传统上,男人是与这样一些东西联系在一起——比如说理性啊、规则啊、纪律啊、客观啊,被描述为一些正面的东西。

李:我曾经和一个欧洲导演也聊过,我们也是一直在争执。你说的这些是啊,但是他自己为人不知的那一面和这个是割裂的啊。当然有一些是很统一的人,但是那些统一的人里面你也会发现他们不为人知的事情。我聊过很多人,就是真是好好先生,就是特别好,你跟他相处时间久了,我会冷不丁的问他一个特别不堪的问题,因为他们了解我是这样一个人,那他们会放松这个界限和你聊。聊聊聊就会又证实我的一个猜测。我们抛开电影不说,我这样的也不好,就是你看到的东西太多,有时候你只是看到他是个传统的好男人你会很幸福。其实这个东西是一个永远可以讨论的话题,因为你翻一番它是这样,翻两番它又是那样,再翻一番它可能又是另外一面的。

崔:哦,将这样的男人表述为“传统”的,而且不管是谁,都有不为人所知的特别不堪的那一面,这个对我来说是一个新鲜的表达。

李:因为事情它永远是有很多面的,永远是这样。所谓传统只是相对的嘛。

崔:还会持续的关注女性题材么?

李:我觉得一定会的,不管在什么时候,所以我说这是个天然的东西,本能的东西,没有去有意识的。因为我自己觉得我不是一个女性主义者,就是女权。我觉得男人和女人都同样美好,男人的强和女人的柔是一个彼此都不能缺少的东西。

崔:为什么人们都愿意说自己不是女性主义者?

李:我说这个的意思是我没有有意识地把自己归为哪一个。就像张艺谋跟我开玩笑说,你是哪一代?我说为什么要分这些呢,为什么你要分女性主义和非女性主义?我觉得这个不要刻意去给它划分。

崔:在华语电影或外国电影里,你都喜欢哪些片子?

李:我喜欢北野武,北野武的片子我都很喜欢的,可能是因为喜欢他那个人的感觉,所以他每部电影我都挺喜欢的。华语电影,《活着》我比较喜欢,《阳光灿烂的日子》,老版的《小城之春》,台湾的杨德昌的电影,侯孝贤的电影其实我只喜欢他的《童年往事》,杨德昌的《一一》、《麻将》、《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那些我都很喜欢。前段时间我看了许多老电影,包括《小兵张嘎》,都翻出来看了一些。因为我觉得中国电影为什么现在会是这样,我看《小兵张嘎》的时候我觉得如果当时电影观念先进的话,它是个很好的故事,很好的商业故事,它会是一个好莱坞的那种《小鬼当家》版的东西,但是它拍的很朴实,那个年代的产物,那么多人喜欢看,那么多人记住这个。现在电影你不能老怨电影局怎么怎么,导演本身其实应该多想一想。你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的一个处境,尤其年轻导演发展这么难,找不到投资,都在这样说。当然提供的机会是一方面。我觉得除了机会之外,如果有一天电影局说不审查了,我们全取消了,open了,中国导演做好准备了么?我觉得未必。真的是,你能拍得出像好莱坞那样非常优秀的商业影片么?商业烂片我们先不讲,商业片是很难拍的。

崔:那你说缺什么呢?需要做好什么样的准备?

李:各方面啊,包括心态的。韩国现在每年都派年轻人去好莱坞学习。中国没有这样的,他就觉得自己的东西不错很好。有些人也在尝试一些新的东西,但是我觉得你的心态一定要打开。就是类型要多一点,不要怕主流。当然主旋律和主流是不同的,不要怕主流语言。这个时代已经新到你在说边缘的时候,你已经在主流当中了。包括另类,另类现在已经变主流了,就像艺术电影,大家都在拍贾樟柯那样的电影的话,那就已经变成主流了。其实你没有必要,现在是一个自由的时代。自由表达就好了,不要去想人家喜欢什么,不要去想哪一种东西流行。现在艺术电影变成一种流行,很可怕。

崔:哦。你觉得你在你的这几部片子里面,基本上是在自由表达么?是在说自己想说的话?

李:我觉得我对自由有不同的理解。自由一种是你想拍什么拍什么,还有一种自由是你可以把各种限制变成你有利的部分。你的婆婆特别多,每个人都可以对你指指点点,因为他们投了资,他们确实要负责任,他们有不放心的地方。你要把你的这些东西变成对你有利的东西。除非他们把你说服,要不然你会变成一个很好的沟通而不是对抗。有的时候你越想对抗它越变成一种对抗,因为你态度决定了一切,就是你对人的态度决定了。如果你是一个交流的态度,他们也很高兴的和你沟通。这样的话就是说让他们理解你去做什么,比起你是说我就要这个,这样要好得多。他帮你而不是你去对抗他。

崔:你觉得在现在的拍片环境中还是能够释放你的一些东西?

李:能,完全可以。就是看你有没有这个智慧,我觉得我的智慧还没有达到一个绝对是自由的程度,但是我觉得已经很好了。

崔:我们现在讨论好莱坞的经典叙事,其实那是和当时的审查制度当的讨价还价中,慢慢走成这个样子的。在这个意义上,所谓限制不一定仅仅是消极的东西。

李:对,它刺激你更……比智慧嘛。就像去年还是前年我们和电影局有一场对话,在对话当中大家都在了解,都在成长,因为这个社会新到就像老师和学生都是同步在接受新的信息,不是谁教谁了。出来一个新东西大家一块儿去消化,每个人都是学生。而且谁也不比谁傻三分钟,真的是这个时代就看你自己是怎么理解了。

崔:但是,娄烨还是因为他的《颐和园》被禁拍五年哦。

李:他是一个战士,呵呵!我觉得我还是能够变通吧。

崔:你对市场或者观众有什么样的期待?

李:作为我这样一个导演,我不知道其他,我觉得口碑就是票房。因为我为什么不太重视前期的宣传,电影开拍了喊一嗓子,然后请一些记者。然后中间探班了又呼隆一下,等到杀青了又喊一嗓子,其我觉得观众对这些东西太小儿科儿了。我觉得像我们这个也有实大家是看的电影本身。就像《疯狂的石头》它口碑积累起很多,它已经算是票房奇迹了,对于它的投资来说。我觉得这个口碑太重要了。因为如果你电影不好,你只靠这些宣传你只能骗一轮儿,你再骗,你骗不下去了。大家一说这个电影怎么样,说是烂电影,那谁还去看呢?我觉得口碑真的意味着一个票房,我觉得在现在中国的这个环境下和好莱坞的宣传是不一样的。土壤不一样,长出来的花儿不一样。

崔:你刚才说,灾难成就了你。像目前这样做电影对于你是不是一个合适的释放、一个合适的转换?

李:现在有电影有小说,有可以让我释放的地方,要不然我觉得我会成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可能会成为一个很有问题的人。不是心理问题,就可能是一个过了头的愤青,过了头的愤青就会做一些有害于人民的事情,呵呵。但是我现在很平和很安静,然后也变得很包容,可能和自己有一个释放的空间,再加上自己的这种多年的沉淀也有关系。我觉得我可能会变得越来越有爱,这个爱是一个广义的,就是我特别怕自己的电影会没有爱。

崔:有没有想过去拍一些古装的东西?

李:不排斥,真的不排斥。我就说我现在不像以前那么愤青了,觉得一定要怎么样。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定要怎么样的。就像如果哪个演员他说他最适合,我一定不认同,没有哪个演员一定是适合这个,每个人也会有不同的东西在里面。就像我们人生的角色一样,你不一定非得扮演这个,非得扮演那个。我觉得你一定要顺应这个自然的变化。

崔:刚刚杀青的新片也是自己写剧本的么?以后会不会也拍别人写的剧本?

李:对,这个是自己写的剧本。但是原点,最初的感觉是和制片人聊出来的,聊现代社会人的心灵的走失啊,发展那么快,人心已经跟不上了。这些观点是和制片人一直在讨论的,差不多是一起创作的。其实我不排斥去拍别人的东西,但是我现在找不到满意的,找不到让自己内心有反应的。

崔:最后一个问题是一位年轻的观众朋友想知道的,《红颜》的碟上面写着“中国版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你对这个说法怎么看?

李:对,我觉得看了那个挺可笑的。因为卖给了中凯了嘛,中凯他们就自己做了一个宣传的封面,他们肯定觉得这样好卖。当时他们也没有跟我们商量,网上也有一些这样的。但是我觉得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东西吧。但是不要紧,我觉得这都是大家的自由,你作为一个导演你必须要承担这些,不要那么愤怒。我觉得不要那么愤怒,轻松一点,这都是可以的,可以允许的。哪怕是你电影出来也是要准备被别人骂啊,你也不能光喜欢听夸奖的话啊。我觉得这些都是好的东西,我觉得你就一股脑儿的全接收了就完了。

2006年11月3日

(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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