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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罗蒂
杨国荣

我第一次知道理查.罗蒂之名,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当时我尚在读研究生,一日从书店买到一本《哲学与自然之境》的中译本,读后似乎也没有留下很深的印象。以后,在各种哲学、文化的书刊中,罗蒂的名字一再被提及,其名声在国内学界也愈来愈大。朦胧的印象中,他好像是个哲学传统的批评者,破坏有余而建设不足。再后来,随着后现代思潮东渐,罗蒂又每每被归于广义的后现代思潮之列,这使我对他也产生了某种疏离。

2004年7月,罗蒂访华。其间,在华东师范大学举行了一次“罗蒂与中国哲学”讨论会。为准备发言,我浏览了罗蒂的若干著作,对他的印象,开始有所改变。尽管对他所说我仍并不都赞同,但我感到,他的思考不同于浮泛轻浅的哲学“前卫”或“先锋”,其中有严肃的关切,也有深刻的洞见。他对偶然性、社会凝聚、社会希望等等的考察和思索,既体现了学者的责任,也展示了哲人的睿智。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此次会议,我有机会与他直接会面和交谈。他当时下榻于上海和平饭店。初次见面,我的感觉是他有些内向甚至腼腆,不甚健谈,很少主动提出话题,这与他在哲学论著中所表现出来的锋芒和锐气,似乎形成很强的反差。会议期间,罗蒂没有参加所有的讨论,但却认真阅读了所有与会者的英文论文或提纲,并在会议最后一天,逐一作了回应。如此集中而有条不紊地回应所有针对自己的批评,在一般学术会议中是比较少见的。这既从一个方面体现了他的认真,也表现了其思路的敏捷。

2006年,我有机会访美,罗蒂成为我的邀请者。在我临行之前,他特意发来电子邮件,让我告知航班时间,以便前来旧金山国际机场接我。但此前我已得知,罗蒂身体很不好,因此回函婉谢。到斯坦福的第二天,罗蒂即邀请我共进午餐,饭后又带我到系办公室、校图书馆等办理各种手续,前后兜了一大圈。记得在图书馆中,由于需当场制作图书证,费时甚久,但罗蒂始终默默地站在一旁,直至整个过程结束。此时罗蒂已身患癌症,但他却只字未提自己的身体状况。想到那天让年逾古稀又重疾在身的罗蒂如此奔走,我后来真是深感内疚。

到斯坦福后不久,罗蒂便安排我与斯坦福人文中心主任John Bender教授会面和交谈。之所以特意作此安排,可能是因为2004年在上海期间,他得知我的工作性质与人文中心有某些相似之处。由此亦可看到他考虑问题的细致、周到。同时,鉴于我的中国哲学背景,他还计划与斯坦福大学从事中国哲学研究的David Nivison(倪德卫)教授联系,并安排我与他见面。尽管因为Nivison教授已年近85岁,且行动不便,而罗蒂自己后来也病情渐重,以上安排未能如愿,但这种设想仍体现了他在学术上对人的关切。(顺便提及,我后来通过另一途径与Nivison教授见面并作了长谈)。

在斯坦福期间,我曾打算就一些元哲学的问题作若干考察。一次,当罗蒂问我近时关心何种问题时,我答以正在考虑“哲学究竟是什么”。他略略思忖后直截了当地说:“这不是一个好的哲学问题。”我当时多少感到有些扫兴。然而,在进一步思考后,便觉得罗蒂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从逻辑上看,追问“哲学究竟是什么”,蕴含着对某种终极或标准的哲学形态的预设,而无论从理论或历史的角度看,都并不存在这样一种形态。真正有意义的工作,是对具体的问题作建设性的思索。罗蒂的看法,形式上似乎具有否定性,但却蕴含着正面的启发意义。

罗蒂对哲学史的某些理解,也有独到之处。如在比较20世纪两位重要哲学家海德格尔与维特根斯坦的思想时,罗蒂指出,二者的思想发展呈现相反的方向:维特根斯坦从不同于实用主义的进路走向与实用主义相近的趋向,海德格尔则从实用主义倾向转换为不同于实用主义的思维路向。这种看法尽管体现了罗蒂本人的新实用主义背景,但同时也从一个方面注意到维特根斯坦由注重逻辑形式到注重生活形式,海德格尔由注重生活、生存到注重“思”、“诗”的不同演化趋向。同时,罗蒂十分注重哲学史上理解的多样性。在他看来,对世界本身与思想的历史,都存在各种可能的理解,一个人无法同时讲出所有可能的语言,应当承认有不同于我们自己的其他精神生活形式。

作为一个哲学家,罗蒂给人的印象之一是坦诚而不弄玄虚。有一次谈到现象学,特别是有关胡塞尔工作的意义,罗蒂直率地说:我不太懂得胡塞尔,对其究竟想解决什么哲学问题也不甚清楚。事实上,他对现象学有自己的独特理解,如他将胡塞尔与实证主义(科学主义)联系起来,便表现了独到的眼光。但在具体评价胡塞尔工作时,他却显得审慎而坦率。相对于时下关于现象学的各种云遮雾罩之论,罗蒂的看法无疑既表现了人格上的真诚,也体现了哲学的清新。

我初到斯坦福时,罗蒂虽已患病并接受治疗,但气色、精神看上去还不错。然而,后来人渐渐开始显得消瘦、憔悴。因为常去医院化疗,见面也变得不甚方便,有时需提前一二小时打电话确认身体是否允许。这样,我便也不忍过多打扰他。在罗蒂去世前一周左右,我曾给他发去电子邮件,拟约时间前去辞行。然而平时习惯于即时回复的他,此次却没有回复。过了一两天我才收到罗蒂夫人的复函,说他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我虽隐隐有些预感,但未想到他竟就此匆匆离去!

罗蒂辞世至今,已近二月,但其音容形貌,却仍时时浮现于前。尽管与他接触的时间并不算长,然而他的为人、为学,却给我留下了挥之难去的印象。斯人虽逝,但作为哲人,其学思与风范将依然留在这个世界。

2007年8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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