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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驹也就是一匹马
钟 琪

我喜欢坐火车,除了于车内能毫无遮掩地观察世态人情,揣摩各色行人的心理,于窗外亦能无所顾忌地观看日出日落,田野风光,随着急驶的列车忽儿进入空旷平原,忽儿钻进黑暗隧道,这种外界的刺激,使我的思维能不断地跳跃,激活平日不相关联的许多断点,那种跳跃着的思维我喜欢。以前在一篇随笔中我描述过这种快乐,我随身带有A4纸裁剪后装订好的小本本,将种种闪显出的片断都记录在上,我还记起作家米沃什也发现这种跳跃思维的秘密,他就经常用变换生活地点,到陌生的环境中激发出他这种跳跃式的思维,不过,我不用主动这样做的,我是纯粹为了生存,必须经常坐火车,来回地在几百公里的铁路线上奔波,如果条件允许,我更喜欢安静地坐着,更喜欢肆无忌惮地编织我的文字世界。

这个下午天降细雨,由于列车超员,车站不放行,但我如同往常的周末一般,必须坐上此趟火车赶往数百公里外的韩城。

我与同事绕到站外一片矮墙处,相互帮助着翻进了车站。雨愈下愈大,翘首期盼中,终于听到了‘呜’的一声啼鸣,火车象个成熟充满诱惑的女人,显摆着臃肿的腰身进站了。

我在站台上看到车厢内象个杂乱的仓库,塞满了旅客,再有诗情的人此刻也都会现实地焦急起来,想着怎样将自己变成一块压缩饼干样的缩略品,插进那已经严严实实的货仓内,经过一番交涉,车门被艰难地挤开了半边,因为门后面还缩着几个面目茫然而烦躁的旅客,多数人喊叫着挤不进了,别再挤了,我们则好声好气地通容一番,都是为了赶路,往里再挪挪,我们也果真有缩身术般贴身溶进了这人海的世界里。

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列车开行了,站台、梧桐树、房舍慢慢地退后,退后,直到模糊地被漫无边际的田野所取代。

这是一趟慢车,每遇一个小站都要做短暂的逗留,这儿的许多小站我都熟悉,而且也有感情,因为我曾经在一个叫韦庄的小站上待过一段日子,枯燥寂寞的小站生活中,最有兴趣的便是等着慢车的进站,看着人声沸腾,那份热闹是车站内的一件盛事,可今天列车正常但反复的停停开开,令我烦燥,车内的污浊与吵杂让我变得不能忍受,但以往一直是这样的,这车厢从来没有干净过,也从来没有安静过,可我却乐意地坐上它,并记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本本,各怀心事的旅客们没人会注意到我往本本上写什么,也根本不会有人想到枯燥的旅途中,正有一个人身居期间,却傻子一般兴奋地想着米沃什,想着雪国中那位同样也坐着火车旅行的岛村,想着许许多多子无虚有却亲切清晰的人物形象。

起因是因为琐事与列车员抢白了几句,便遭到那位眉目端正但作风剽悍的女列车员近乎大喇叭般的呵斥声,看着满车厢的目光都落在我们身上,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得到了满足,从她那趾高气扬的神态和底气十足的声音中,应该是有成就感吧,但我却顿感耻辱,我默不作声站立一旁,不再搭理她,任从她去表现。等一切都平静下来,我的心情却如同长了毛毛草一般,乱成一团。

窗外绿色的田野,我十分喜欢的土塬风貌,此刻在我眼中,皆黯然失色。

思维正如心中疯长杂芜的毛毛草一般,无从梳理,乱成一团。也正如穷路问褂摊,我也想到了‘命’这个神秘的东西,我会一直这样奔波下去,一直到死么?我痴爱着的文字也要一直如野草般疯长下去么?再长成青藤笔下那堆自然风干掉的野葡萄么?

窗外被微雨沐浴过的玉米绿旺旺一片,姿态妩媚长势惹人,那位以田园诗人自居的陶渊明,荷锄立于地头,会吟咏出什么样的隽永诗句呢?我一直搞不明白,退居乡野的陶渊明是否可有俸禄?他真的与普天下的农民一样靠土地上的收成来养活自己么?那时虽亦有文坛这个江湖,但没有稿酬之说,他那‘性本爱丘山’美妙的诗句也不能使他帖补家用,倘若将身心倾入了‘锄禾日当午’的庄稼上,还能不能生出‘悠然见南山’的那份闲适心境来。

杜甫就现实多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青年只一瞬便闪得无影无踪,随即处处都是‘潦倒新停浊酒杯’生存的艰难;终其一生都意气风发不为世事劳顿形体的牛皮诗人也有,李白算是冒尖的,看不惯了便‘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惹燥了便‘心不快,夜手刃仇者而逃’当一剑侠,传说李白的剑术相当了得,但未见他效力于疆场,李白的才情当是超绝古今,但他刚步入长安的政坛,未施展他宏大的政治抱负,就飘然离去,史载是被权要挤兑走的,但就是别人不排挤,他一个要在水中捞月亮的人,长安城也无他容身之所的。

看来才情这玩意当个阶梯换个筹码还行,要真想较个真,它不但不能当饭吃,还会累赘的变成一心要将回字做四种写法的腐子了。

火车还真象穿越着时空,不管你心潮起伏地思古想今,它都在前行,车厢内松款下来,换上来一些或鲜活或木然的陌生面孔,窗外也不见一望无垠的平原绿波,替尔代之的是沟壑纵横的土塬相连,似乎就是刚才还阴雨连绵,也就一扭身的光当,竟然有一轮艳阳兴高彩烈地高悬空中,让人顿生‘玉垒浮云变古今’的感概。

火车忽儿钻进漆黑一片的隧洞,忽儿晃晃悠悠地荡过长长的铁架桥,忽儿在两边高耸的峰崖间穿插而过,忽儿如蛇般在山坡间扭动爬行,透过窗外,后面那长长的一段尾大不掉的车身,更象蚯蚓一般嗦嗦滑行。

视线的转移,带来的是心绪的转移,只是频繁地停车,仍使我生出许多不快,明知道小站的工友们正眼巴巴地盼着一天唯一的一趟慢车驶进开出,明知道枯燥的小站生活中迎送慢车会给工友们带来意想不到的精神寄托的,但我还是希望火车快快地跑起来,让入眼的一切都刷刷刷地倒向身后,对,就象一匹骏马一般飞驰而行。

有一匹马叫‘火焰驹’,它是我印象中跑得最快的马,再没有什么可以和他比速度了,它从我懵懂记事一直嘀嘀哒哒奔跑着,跑过我多梦的少年,伴随我到今天。

那匹名叫‘火焰驹’的马是母亲告诉我的,母亲虽然是从秦腔戏中听来的,给我讲得却活灵活显,儿时我与母亲整天待在一块,就连她到后院上厕所,我都要在外面安心地等着她,不象现在,各居一方,回老家陪伴母亲一次都是件奢侈的事情。

母亲喜欢听秦腔,那时陕西广播电台的农村天地频道在中午一点半左右有个戏曲栏目,我们坐在宽敞的院落中,印象中母亲手中总要拿件农活,缝补衣服时多一些,我象个小猫一般也安安静静地蹲在一旁,守着母亲,守着那台象个旧纸箱样呆笨的收音机。

我记下了坏蛋潘仁美,记下娶了娇妻的薛平贵,记下了能开铡求正义的黑脸包公,记下了长得洋火的娇小姐在后花园给心上人送水,记忆最清的还是这出链贵卖水(实为彦贵,因幼年觉得链轨拖拉机有与坦克一般的履带,很牛皮,遂记忆便混淆了),剧情曲折,冲突激烈,更因为有那匹神马‘火焰驹’,当身陷囹圄的主人公被押解法场,眼看就要近午时三刻,眼看就要挨那鬼头刀,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口,神马出现了,神马火焰驹是从沙场昼夜不息地赶回的,母亲说它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母亲说它是‘四蹄生辉,疾驰如飞’,‘哒哒哒——哒哒哒——’,从沙场到法场,从将军到囚徒,时空凝固,勾人心弦,只听一声高呼‘刀下留人’,坏蛋便被惩除了,两情便相悦了。一切都美好了起来,悠扬欢快的乐调声中,舞台上一片祥和,火焰驹在悄悄然中退出视线,它是重返沙场还是默默吃草去了,还是........不知道,儿时也从来没有想过。

这时,火车又在一处灯火通明的小站停下了,我知道,也就几分钟,这一处灯火通明与那无数个小站一样,渐渐地变成萤火虫般的光斑,再渐渐地汇入升起的夜色中,明天,后天,再后天,还会慢腾腾地驶过一列和这一模一样的火车,火车上会坐着许许多多的人,或许他们当中也有和我一样的胡思乱想者。也仅仅只胡思乱想一番,想过就完了,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为何,此时心里忽然从很遥远的地方滑出一个淡淡而缓慢的声音,一字一顿地用关中方言说道——―‘火焰驹也就是一匹马么’。


作者简介:
1976年出生,2000年于西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19岁开始发表小说,已在《今天》《佛山文艺》《中国铁路文学》《山西文学》《西南军事文学》等文学刊物发表过约三十万字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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