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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访的马
鬼 金

不能作画的道贤异常的痛苦。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每天除了捡垃圾,就是守着白马,在白白地浪费生命。他整 个人显得神情恍惚,失魂落魄。他想了一个计划,就牵着白马走出画室,来到小区里。那些孩子看见了,又都凑了过来。道贤没有理他们,牵着白马来到了大街上, 人群中,松开手里的缰绳,他就偷偷地溜走了。他跑到一个过街天桥上,向下面看着那匹迷失在人群之中的白马。穿梭的人流和车辆中间站立的白马看上去是那么的 孤单无助。它静静地站立着,就像是一座雕塑。过了很长时间,白马扬起四蹄飞奔起来,抖动的鬃毛在风中飘扬。白马背上竟然长出了一双翅膀,向着道贤的方向飞过来。道贤连忙低下身体,用桥栏掩住自己的身体,只见白马从他的头顶飞过,飞翔在白云朵朵的天空上。

道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简直就像是一 个童话故事。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凭着道贤的年龄,他还是有这个分辨能力的。看着白马越飞越远,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想:“这回终于解脱了。” 他欣喜地从天桥上走下来,几乎疯癫地向家走去。这些天,因为白马的出现,他正在创作的亡妻的画像也就搁置了。 他甚至在梦中梦见妻子在呼喊着他:“道贤,快来救我,快点把我从地狱中解救出来吧!”因为有白马的存在,他不能。他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装作自己不是一个画家,而是一个捡垃圾的。

那天,两个思想警察让道贤观看完了洗脑的仪式之后,本以为这样可以震慑一下道贤,道贤会说出一些什么,可是道贤对他们连一个屁都没放。这时候,一个巨大的显示器上出现了大人物,他看上去瘦瘦的,脸上竟然还带了一个猪头的面具,訾着两颗獠牙,看上去还是一头野猪。他翕动 着嘴说:“你可以走了,要是你发现了那些不安分的艺术家们,请你告诉我们,我们大大地有奖。”道贤没有说话。他心想,我不能做叛徒。不能。两个思想警察松 开了道贤。他迈开大步想跑出这个令人窒息的玻璃房子:刑罚室。可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大模大样地,缓慢地走了出去。他能感觉到显示器里的那个猪头的两只 眼睛在看着他,他没有回头。走过一道长廊的时候,他听到了女人暧昧的嬉笑声,他顺着圆形的拱门看过去,只见几个他认识的艺术家,看样子他们已经成了大人物 的忠实拥护者。他们和几个女人在那个院子里玩着捉迷藏的游戏。道贤曾经听说过,那些被洗了脑的人都免费享用思想局招募来的“圣妓”。他想那几个女人,大概 就是思想局的“圣妓”。道贤厌恶地看着那几个艺术家的丑陋嘴脸,觉得一阵恶心。他大步走出思想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仿佛脱掉了沉重的盔甲似的,全身轻 松。外面的空气是那么的新鲜,非比寻常。他深深地吸了几口,回头看了看,半山坡上的思想局的大楼,威严耸立着,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哥特式的城堡,透着几分阴 森和恐怖。

道贤顺着平安大道向前走着。在一个十字路口,他看见一个小丑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气球站在那里。巨大的气球几乎要遮挡住了他的身体。但道 贤还是看到那张典型的小丑的脸,脸上的油彩仿佛还没有褪尽,就像是从马戏团里面跑出来似的。路上的车辆熙熙攘攘的,道贤停住脚步等着那些蚂蚁般的车辆过 去。这时候,那个小丑走了过来。道贤看到小丑那个红色的鼻子格外的鲜艳、可爱,叫人禁不住想摸上一把。小丑的脸是白色的。两只眼睛是黄色的。看上去尤其夸 张的是他的秃顶上的稀稀拉拉的几根枯草般的头发,在风中飘摇着。道贤笑了笑。他迈步刚要跨过马路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喑哑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道贤。”

道贤回过头,寻找着发出那个声音的人。他身边除了那个小丑,没有别的人了。他惊奇地看着小丑问:

“是你喊我吗?”

小丑点了点头,鬼鬼祟祟第四周看了看,靠近道贤。

道贤纳闷地看着小丑,充满警惕地低声问: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别说话,我发现思想局的便衣在跟着你,跟我走。”

小丑说着,伸过一只手拉着道贤就走。道贤只好被小丑拉着,跟着他走。他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

“顺其自然。”道贤想。

他们在一家肯德基的门前停了下来。肯德基的门前坐着一个跟这个小丑一模一样的小丑。小丑松开道贤的手坐到那个小丑的身边。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孪生兄弟。但 道贤知道,那个原来就坐在肯德基门前的小丑是一个塑像。现在拉着他的把他引到肯德基门前的小丑静静地坐在那里。道贤从他的脸上还是没看出来他是谁。他禁不 住追问着:

“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

小丑又鬼鬼祟祟地四周看了看,才开口说:“你认不出我来了吧?这说明我的隐藏是成功的,我都可以躲过你这个熟人的眼睛,那些思想局的人就更不可能认出我了。”

道贤有些急不可耐地说:“你到底是谁啊?”

小丑发现道贤急了,但他没有急,慢条斯理地看着道贤说:“你急躁的毛病还没有改掉。”

道贤站起来想离开,小丑连忙拉住他的手悄声地说:“别走……我是龙田老师啊!”

“什么?你是龙田老师。”道贤惊讶地张大嘴说着。

小丑连忙用手捂住了道贤的嘴,轻声地说:“别这么大声,我隐藏了快三年了,我还不想被思想局的人发现。”

道 贤看到那只没有大拇指的左手,他确信面前的小丑就是龙田老师了。他几乎眼含着热泪,扑在龙田老师的怀里。那年思想局的人把龙田老师抓去了,但被龙田老师逃 脱了。思想局用的是拇指铐,他咬掉了拇指,挣脱了,从思想局逃了出来,一晃三年过去了,他们只是在龙田老师逃出来的时候,见过一面,那天他擎着血淋淋的断指,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面。今天却相见了。道贤百感交集,他紧紧地搂住龙田老师。可是他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本来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有了一道缝 隙。可以说,思想局的人已经把他搞得神经兮兮的了,他现在不相信任何人了,他只相信他自己。他担心的是,龙田老师也可能是被思想局收买的人。他的断指也许 是一个假相。他很尴尬地搂着龙田老师,内心的冰冷冻僵了整个肉体。

龙田小声地在他的耳朵边问:“你现在还画画吗?”

道贤松开了龙田老师,犹豫了一下说:“不画了,谁还敢画啊?要是被思想局的人知道了,要被拉去洗脑的,据说他们近来还建立了一个思想改造营,不安分的艺术家都将被逮捕到那里去改造……”

龙田老师看着道贤,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几乎弄花了小丑脸上的油彩。他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失望。刚才的拥抱,他已经从道贤的身体上感觉到了道贤的警惕和戒备。 但他还是原谅了道贤。在思想局统治整个本城艺术家的时代,人与人之间在谎言、谄媚和暴力,人们日益的冷漠起来,互不信任。这也难怪道贤。道贤能有这样的警 惕说明道贤还在画画,还在从事着他的不安分的艺术。龙田欣慰地笑了笑。小丑鲜红的嘴咧得很大。

龙田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没想到妥协和服从吗?”

道贤睁大眼睛看着龙田,不想回答,但是老师的问题他又不好意思拒绝。他的大脑在飞速地旋转着,在他没有摸清龙田老师是否是思想局的密探的时候,他不能多说话。

龙田老师两只眼睛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说:“你没想到妥协和服从吗?”

道贤不知道龙田老师到底想干什么。他生气地说:“我已经不搞艺术了,我现在是一个拾荒者,每天捡点垃圾,卖点小钱,很是悠游自在,艺术是什么?狗屁不是,它只能使我获得更多的思想的罪。”

龙田的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他体味到了一个老人的关爱,但他还是不能放松警惕。龙田提到了道贤的妻子昔若。龙田说:“你的妻子还好吗?”道贤表情黯然,眼含着泪水说:“她死了。”龙田惊讶地张大嘴巴说:“怎么回事?”道贤沉重地说:“还不是思想局。”龙田提起昔若,使道贤的悲伤再一次泛滥起来。他几乎放松 了对龙田老师的警惕,他说:“我那天被抓进去了,他们没有从我的身上获取到任何的消息,就把我放了,可是几天后又把昔若也抓去了,他们从昔若的嘴里也没有 问出什么,也把她放了,可是昔若回来后变得神情恍惚,在我的追问下,她才说出大人物逼她做思想局的‘圣妓’,还以此来要挟她,说她要是不做‘圣妓’的话, 我可能就会被再次抓起来,而且会被洗脑,为了我,她含着泪服伺了大人物一回,当时我的肺都要气炸了,真想拿把刀把那个狗日的大人物宰了,可是,昔若紧紧地抱住我,不让我去,说我斗不过大人物的,她还撸起胳膊叫我看烙印在她胳膊上的一个‘圣’字。一个耻辱的标记。她翻出我的‘飞鹰’牌刀片,狠狠地割去了那块皮肤。有一天,我捡垃圾回来,看见她赤身裸体地自杀在浴缸里了……她是想干净地离开这个世界啊!她……”

道贤说着,哽咽着,泪流满面。

龙 田老师安慰着道贤说:“相信艺术,相信艺术的春天会到来的。”他小丑的脸上也流下了眼泪。“在我们生活中有很多困难,有很多事情让我们很犹豫。我们每个人 都在心里寻找力量,重新树立自信的东西。现在我们似乎从一些东西找寻一些力量,但不是金钱、权力,而是别的一些东西。”

“本来我也是要随昔若一起去的,不是有人说过,死亡也是一种艺术吗?可是我没有,我要坚持,坚持……”道贤坚定地说。

道贤的心开始和龙田老师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了。他不再猜忌,怀疑和警惕了。他小声地对龙田老师说:“到我家去,叫你看看我的画。”

两个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前一后地向道贤的家走去。

在路上,道贤提到了那匹突然来访的马。

道贤狡黠地笑了笑说:“现在好了,我遗弃了它。”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龙田叹息着说:“没想到,思想局还使用这样卑鄙的伎俩,我想,不会这么简单的,如果那匹马真的是思想局派来的,就不会叫你轻易地摆脱掉。”

“现在,现在我还是摆脱了。”道贤轻松地说。

龙田没有再说话。

还是让龙田说中了。就在道贤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只见那匹白马就站在他的门口,孤零零地站立,等待着。白马的眼神里充满哀怨地看着道贤。道贤感到一阵的恐惧, 浑身涌起冰凉的感觉。他和龙田都没有吭声。道贤慢慢地拿出钥匙打开门。那白马把脸贴在道贤的后背上。龙田看见白马的眼睛里涌出泪水。泪滴滑落在狭长的面颊 上。龙田没有想到道贤气冲冲地冲进屋去,手里握着一把刀冲出来,对着白马的脖子狠狠地捅了几刀,只见鲜血从白马脖子的动脉射出来,溅得道贤的脸上和身上都 是斑斑的血点。他几乎失去理智,挥舞着刀子,嘴里发疯地喃喃着:“我叫你跟着我……我叫你跟着我……我杀了你……杀了你个狗日的……”因为流血过多,白马颤栗地晃动着身体,眼神绝望地看着道贤,慢镜头般地栽倒在地上……

道贤看见白马栽倒在地上,他还不解恨地用脚狠狠地在白马的肚子上踢了几脚。

龙田上前抱住了道贤。这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的突然,令龙田几乎没缓过神来,就已经发生了。龙田抱着道贤说:“也许它不是思想局派来的,你看它的眼神,没有一丝的邪恶……你看……”

只见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白马的眼睛里涌出来。

还有那伤口里涌出来的鲜红鲜红的血顺着楼梯流淌着。

小说写到这里,因为猜想的杀戮出现,我失去了虚构的乐趣,我停止了写作。我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那幅油画《来访的马》,只见画框晃了晃,从墙上落下来,坠落的过程是缓慢的,缓慢的……

这时候,我突然听到轻微的敲门声,就像马用嘴啄门的声音。

(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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