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魍魉
虎 卿

罗副主任慢慢进入自己的角色。除了新闻以外，他还兼顾了经营并过问财务的一些事情。罗副主任要求与我核实一下工资的发放情况。我回答说，“我们的财务是相对独立的，即使是马主任也不能干涉财务的具体事务。而且，财务制度是应该保密的。”

罗副主任说，“好！我就是学财务出身的。我直接问一下会计，不违反制度吧？”他当着我的面打电话给兼职的会计，“我是港馆新聘任的副主任，我想了解一下财务的情况。我们这个月的工资支出和其它费用支出的总额分别是多少？”

会计犹豫之后，回答说，“工资支出总数是两万两千元左右，办公费用支出四千多，差旅费报销一共有两万五千多块。”

“每个月的开支情况基本一样吗？”
“这个月除了增加你的工资，和报销费用有些变化以外，其它基本是固定不变的。办公设备的添加是港馆专门拨款的，不在正常支出之列。”
“那么，报销费用为什么有变化？”
会计停顿几秒钟之后老实地回答，“报销的费用主要是主任的，有时候多，有时又少一些。”
“这个月他报销的费用一共有多少？”
“杂七杂八的，差不多有两万元。”
“主要是哪一些项目的费用？”
“汽油费，修理费，过路过桥费，住宿费，招待费，礼品费，水电费，通信费，还有几张机票。”
“通信费，水电费，还有招待费，不是由办公室负责统一开支的吗？为什么他还要自己报销？”
“这个我就不懂了。”

罗副主任用采访市长书记的手段对付一个兼职会计还是手到擒来的。他同样又用这个对付我，“你负责办公室工作，怎么会让主任自己报销通信费、水电费和招待费呢？”
“可能是主任自己去交了电话费、水电费或者掏钱招待了客户，他拿来报销这些费用是很正常的。”
“是不是你失职了呢？比如说，主任的电话费是银行托收的，怎么会还有报销的呢？”
“这个，你要问主任了。”
“你不是清楚地告诉我，财务是独立的吗？而且，财务是你负责的！”
“主任如果将自己的票据直接交给会计，并签字许可入帐，我能说主任违反财务制度吗？”
“你这能够自圆其说吗？”
我摇头。
“我们办事处去年一共完成了多少经营任务？”
“将近两百万。”
“除了组稿费提成以外，拨付的办站费用共计多少？”
“六十多万，不到七十万。”

“你们九个人按照现在的工资标准发放，工资总数每月不到一万五千块。一年也就二十来万，为什么我们账上现在没有钱了？”

“我们还有其它费用支出。”

“我早已算过。办公场地是商务厅免费提供的，我们仅仅缴纳分摊的水电费，一年大概不到四千块；两部固定电话的电话费和主任的手机费一月也就一千多块，一年充其量算上一万五千块；这几个月办公室支出的招待费、礼品费、住宿费、交通费也就三四千块，每月不到一千块，一年我还是算一万五；除了主任以外，你们几个人几乎没有什么报销费用，一年不超过两万块；还有，你和主任住的宿舍，房租和水电费支出一年也不过三万块。这些费用总数加起来不到九万块，加上工资稿费开支，一年合计最多不过是三十三万。那还有三十多万的费用，全部被主任报销了？”

“你忘了计算社保的费用了。”

“单位缴纳的社保金每月不到四千，一年就算是五万块。也没有听说过你们发了什么福利，过年的时候一人发了二百块钱，没有安排值班的也扣发了。还剩下差不多三十万的费用，去哪儿了？”

“这个我没有办法给你解释。”

“你如果解释不了这个，就应该充分考虑你的工作岗位去留问题。因为财务是你负责的。我会打报告向港馆反映办事处的财务情况，一旦出现纰漏，你就是首当其中的受害者。”

“随你的便。你相信制度吗？”

“我不相信所谓的制度，因为目前财务状况有问题。”

“你不相信制度，何必打报告？你认为港馆会处理目前的问题？”

“一个世界范围内发行，日发行量高达六十万份的报刊内地驻办机构的首席代表竟然扮演着一个包工头角色的新闻，是不是应该上其它报纸的头条？”

我笑。罗副主任也笑。

马主任打电话给我，让我过去吃晚餐。

我到了主任的住处，看到房间里黑灯瞎火，更没有饭菜飘香的味道。主任懒懒地从沙发床上起来为我开门，“有些困了，眯了一下过头了，还没有做饭。我买了菜，你自己动手做吃的。”我说，“算了。我们到外面随便吃一点儿，我不会做饭。”

“你就会花钱！现在费用那么紧张，你还是能省就省了。”主任亲自动手煮饭炒菜。不一会儿，主任就做好了西红柿鸡蛋汤，清炒空心菜，还煮了清水挂面。

饭菜上桌，我却没有了胃口。因为我看到了主任做饭的全过程，他将一把空心菜放在水龙头下面冲了冲，就直接下锅了。他坚持他的道理说，“我从电视上看到主持人说，青菜下锅在七十摄氏度的高温下三分钟之后维生素就损失百分之九十以上，所以青菜最好生吃。”我说，“这和把蔬菜清洗干净有什么关系？”主任说，“电视上就是这么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我说，“电视上主持人说的，和你在我们报纸上写的稿子的实质是一样的，有多少是有科学道理的？”主任反问我，“那你有什么科学道理？”我说，“我们吃蔬菜的主要目的是摄入粗纤维促进肠胃蠕动，和维生素没有多大关系。蔬菜没有经过浸泡处理，上面会残留很多有害物质，反而影响身体健康。”主任马上反驳，“你连电视上说的都不信，还相信什么？就你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多读了几天书，有了一点儿知识，就只有自己对了？”我赶紧闭嘴埋头吃面。

我吃过晚饭没有马上告辞，主任叫我过来不是仅仅为了吃一碗面。我一边看韩剧《加油！金顺》，一边等候主任的指示。两集连续剧结束，也不见主任有什么动静。我主动到书房询问，“主任，还有什么安排？”主任从“联众世界”的游戏大厅退了出来，沉吟半响之后十分谨慎地问我，“聘用罗副主任的报告，你给港馆打了没有？”

“还没有。我如果打了会首先发到你的邮箱。”
“他最近和你接触多吗？”
“他几乎每天都到办公室，并向我了解很多东西。”
“听说他打听了财务支出的情况，是不是？”
“是的。是当着我的面打电话给马会计的。”
“他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新闻和经营业务的情况他应该完全了解了。至于财务嘛，他认为我们的财务漏洞很大。”
“他具体是怎么说的？”
“他计算出每一项开支的大致费用，认为有近三十万元的费用支出不明不白。”
“你知道他给港馆反映了吗？”
“我不好说。应该没有，他还没有被聘任，不会这么快就弹劾你吧？”
“打报告的事要缓一缓，我不打算聘他作副主任了。港馆的意思是先聘用他作主任助理。”
“这个报告就由你自己打了，按你的意思处理。”
“好吧。你注意一下他的行踪。听说他不仅频繁接触我们现有的员工，就连已经解聘的几个人他也在暗中联系。”
“这也没有什么。他说他是了解情况尽快熟悉业务，也无可厚非。”
“你将你回家探亲的票据直接交给马会计入帐，我不看了。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汇报。”
我从主任的宿舍出来直接打的回我的住处。我以前一直是坐公共汽车的。
罗副主任坐到我对面一动不动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像是万难抉择之后痛下决心一般长叹一口气，“我的聘任报告你给港馆打了吗？”
我语气坚定地回答，“打了。”

我不能有丝毫的犹豫。面对一个有十几年新闻工作经验的资深记者，我的丝毫犹豫都是致命的错误。

“但是，我打电话到外联部和人力资源部，他们均回答没有收到我的聘用报告。”

“具体操作程序是由我草拟出办事处对你的聘用报告，然后发给马主任，由他审核之后发往港馆外联部，再转交人力资源部和总经理室。总经理室办公会通过之后，再由人力资源部发文聘用。”

“你确信你将报告发给马主任了？”
“我确定。”
“但是，马主任说报告还没有打。你们两个有一个人在说谎。”
我笑了笑，“那你认为是谁？“
“你们两个都有可能。不过，你的可能性小一些。”

“也许是我的报告措词不准确，马主任想修改一下，然后发到港馆。”

“这样一个简单到四五十个字的报告，还要写得和唐诗宋词一样琅琅上口？你开什么玩笑？要么就是你没有写，要么就是马主任没有发到港馆。”

我还是用笑掩饰自己的窘态。

“我到办事处已经很长时间，算是这里的元老了。罗主任，我提醒你，还是要将精力放在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上，做事赚钱是我们首要的任务。至于聘用的那一个头衔是虚的，早一天聘和晚一天聘有什么区别？聘和不聘又有什么区别？”

“谢谢你的提醒。我们中午一起吃午饭，好好再聊一聊。”

罗副主任又打了很多电话，包括向马主任询问聘用报告的事情。

我建议我们到快餐店吃午餐。罗副主任笑了，“我们有几十万的费用，何必还要吃快餐节省啊！到日本料理店，我埋单。”

料理店的清蒸鲈鱼是店家的招牌菜，也是当地一绝，我就不客气地点了。嘴里嚼着美味的鲈鱼，大脑的警惕性就明显降低。罗副主任问我，“你觉得现在对我来说，什么事情是最重要的？”

“当然是写稿了。写像‘两会’专题那样有深度的稿件，同时运用自己与政府联系紧密的优势资源，介入广告经营运作，将资源优势转化为生产力优势——拿广告总额百分之三十比例的组稿费提成。你如果拉到一单二十万的广告，就可以提成六万块，这不比什么都好？”

罗副主任意志坚定地点点头，“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天天吃清蒸鲈鱼了！你有这一方面的信息吗？

“我手中没有什么具体项目。雷记者手中有一些资料，你与他合作。”

“你为什么会认为副主任的头衔是虚的呢？我只是希望得到这样一个名份有利于开展工作，何况这是马主任承诺的。”

“你如果能够信任我，听我的，就做一个专职记者写稿兼做经营，拿六千元的底薪，加新闻稿稿费，再加广告提成，收入远远超过副主任的。”

“我不明白，当领导反而收入降低了？”

“你如果被聘任了主管新闻的副主任，工资就由港馆确定，不可能超过马主任的三千块。而且，其他记者的写稿任务也和你的考核硬性挂钩，因为你是主管新闻的，这样你的任务就重了，也许就无暇顾及广告经营了。收入不就下降了？”

“你不是来给马主任当说客的吧，让我不要副主任的头衔了？”

“就算是了。可也是事实，而且对你有利。”

“兄弟，你不懂官场。我作了五年的工行行长助理，深谙官场之道。没有哪个一般员工的收入比领导高。要不，还有人抢着去当领导？”

罗副主任冲我举起酒杯说，“干了！”他然后挟起一块鲈鱼放进嘴里饶有兴致地品尝起来。他问我，“有一条两斤重的鲤鱼和一条一斤重的鲈鱼，你选哪一个？”

“兄弟，有些事情你最清楚不过了！办事处有一半的费用莫名其妙的没有了，是谁花了你不清楚？就说这鲈鱼，你吃了你掏钱，可能就是你自己的钱；我吃了我掏钱，可能是办事处的钱。我拿六千块的工资，我自己要花掉其中的多少？我如果只拿三千块，我可以节省多少？”

他又干了一杯纯生，摇头晃脑地指着我的脑门说，“这个名份我要定了！有了这个名份，我就可以多拿更多的钱。”

“你以后就跟着我干！我不会亏待你的，有我吃的喝的就有你的一份儿，就像今天这盘鲈鱼。有我罗某人花的一分钱就有你花的一分钱！钱是什么？你没有听说过吗？钱是他妈的王八蛋！钱是让爷们儿爽的王八蛋！”

罗副主任说着说着就将双脚从鞋里挣脱出来，仰起身子，将脚架到宽大的椅子扶手上面，又感觉不舒服，素性蹲在椅子上面。服务员担心椅子塌了，伤害了当事人就麻烦大了，走过来想制止罗副主任绿林豪杰式的举动。没有等服务员开口，罗副主任便将国家新闻出版总署颁发的记者证扔给她，“拿去给你们老板看了，再过来埋单。”服务员捧着记者证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看了个够，然后犹犹豫豫走向服务总台。

服务员拿了帐单和记者证回来说，“老板说给你们打六折，一共是二百四十元。”罗副主任将脚放回地上站直了身子，从裤兜掏出钱包数了三张大钞扔给服务员，“给开票！”

我连续几天没有见到罗副主任的踪影。我感觉有些奇怪，就打电话给他说要一起开个会。罗副主任回答说，“我这几天忙于办理港澳通行证，我不去办公室了。港馆领导要面见我谈话，你也给马主任打个招呼。”

我此后的一个月时间内没有见到罗副主任。听说是按照港馆的要求，回原来的单位办理相关离职手续，因为报馆不能直接聘用一个还在其它单位任职的在职人员作“兼职”领导。

罗副主任存放在办公室的行李被人收走，他的身影渐渐淡出我们的视线，同事们也没有人再提起他。他给我们的感觉是他不会过来和我们一起共事了。也许，他是不愿意和一群由一个吝啬的包工头领导的“农民工”共事。

罗副主任突然又出现。我在办公室接到他的电话，他问我他的任命通知下来没有。我说我这里还没有收到。他说上周五的总经理办公会已经通过了对他的任命，通知今天应该下来了。我说，还没有。如果到了，我打电话通知你。他又给我留下另外一个联系电话。

当天下午，罗副主任的任命通知随报附送到了办事处。从任命通知发文的日期来看，从理论上说文件到达办事处的时间确实是推迟了一天。我马上通知罗副主任。我照着任命通知的原文调正腔圆地给他朗读了一遍。他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要求我按照原文读一遍。我说我就是按照原文读的！他说那就请你再读一遍。我又读了一遍。

我读了两遍之后也发现了问题，罗副主任被任命为主管经营的副主任，而非马主任初衷的主管新闻的副主任。何况，马主任和港馆领导后来的意思是任命他为主任助理的。

罗副主任解释说，“这是我到港馆主动提出要求的结果。你不是说搞经营可以拿更多的钱吗？”

我将通知的内容汇报给马主任。他不高兴地说，“由他折腾去吧！”

罗副主任第二天清晨就出现在办公室。对于这一既成事实，我还是有些吃惊，“我们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目的达到了，当然就应该继续下一步了！”罗副主任说话的口吻让我感觉到“他更适合搞经营，而不是写新闻稿件”。他做事有主动性，而且有计划性，这是搞经营必备的两个先决条件。

（一）（二）（三） （四）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