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啐你一口
劳美

5

进了胡同,邹瑜背着铺盖走在前面,胡兰花小心地在后面跟着,他们遇到迎面走来的几个人,那些人看到邹瑜,都毕恭毕敬地将身体贴在墙上,给他让路,脸上还挤出一点紧张难堪的笑。在胡同的尽头,邹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钥匙,在一把大铁锁上捅了半天,门才被打开。

小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家什也没有,院中央和四周墙下却长满了杂草,杂草丰盈密实,一些杂草已经衰败着匍匐在地上。

是个独门独院,两间屋。外间只有一些破旧木桌木凳,堆在对面一个灶具旁,里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邹瑜把铺盖从肩上扔下来,然后,回身把窗帘刷刷拉开,屋里立时亮起来。胡兰花看到,那铺盖原来被扔在一张大床上,床上积满厚厚的尘土。

胡兰花看到房间墙壁上一张张蜘蛛网时,也闻到了一股浓烈阴重的潮霉味。

邹瑜倚着窗下的墙,在那些蜘蛛网和床上的尘土上扫视一遍,说,这就是我的家。他看向胡兰花,说,八年,就是因为有这个家,我才忍到今天。

胡兰花理解地点点头,他不知道他说的忍的含义,但她清楚,监狱里的日子当然也不会好过。

回来了就好,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她说。
他怔了一下,随后说,对,里面的人从进去那天就盼着这一天,为了这一天。他晃晃脑袋,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不说了。

床上的尘土很厚,身边也没有桌椅,胡兰花没有找到坐的地方,她看一眼眼前的这个矮瘦的男人,说,麻烦您,抓紧跟您熟悉的警察联系一下,我想尽快见到王大成。

邹瑜像是才醒悟过来,说,我会,我会抓紧,你放心。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把零碎地钞票和揉皱的纸张,他拣出一张纸条,展在胡兰花眼前,说,这是电话号码,我这就去打电话。

胡兰花看到一个电话号码,瞬间里,她把那些数字在心里默记了几遍。

邹瑜果真急急忙忙出去了。

胡兰花在屋里转悠着看时,才想到邹瑜的娘并没有在这里。

敞了窗户,在外屋找到一把笤帚,踩着凳子,扫掉了屋里的蜘蛛网,用盆接了水,掸在水泥地上,把地扫一遍,在堆放桌凳的地方找出一块破布,蘸了水,把木床和窗户里里外外擦一遍,又用墩布擦了两遍地。风钻进屋来,阳光斜在地上,胡兰花看着水泥地渐渐干亮起来,一股清新慢慢充盈着屋子,她似乎感受到了这个屋子曾经有过的温馨。

煤气炉里竟还有煤气,灶具旁还有一把铁壶和几个碗,她在铁壶里灌了水,发现铁壶竟然还能使用。

烧开一壶热水,连着喝了两碗,胡兰花觉得身体舒服了很多,她走到门口,坐在台阶上,接近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一会便觉浑身暖痒痒的。

他的娘不在这里,还是他根本没有了娘,他在欺骗自己吗,他因为什么被判的刑,难道自己真的要同这个不熟悉的男人独处到明天吗。

她站起来,疾步走到院门处,拉门时才发现门子被反锁了,他又拉了几下,侧耳倾听,胡同里很静,只有远处传来的汽车鸣叫声,她走回来,看到不高的院墙下什么也没有,她想到屋里的桌凳,她奔到屋里,搬动桌凳时,她停下了。

也许他是有意的保护她才把门锁上,如果自己现在跑出去,要跑向哪里呢,回家吗?

懒懒地再一次坐在门口,她平静了许多,她觉得自己有些无聊,开始把玩手里的挎包,挎包让她想起昨晚丢钱的事,心里不免又疼了一回。

胡兰花被一股浓烈的酒气呛醒,她睁开眼,首先看到一双混浊的眼睛,那双眼睛俯视着她,近于贴在她的脸上,她惊叫着一边躲闪,一边从床上爬起来。

他站直身,说,你在门口睡着了,我把你抱到床上。

胡兰花惶恐着把自己的身上看一边,发现衣服还完好地穿在身上,她慌张地看着他,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两个一次性饭盒。

我给你买了饭。他说着,把盒饭放到床边,出了屋,再进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沾满尘土的凳子,他把凳子放下,用袖子拂了拂,然后,坐在凳子上,说,看来,你很累。

她挪到床边,抻抻衣服,捋一下额前的散发,说,我是昨天从家里出来的。说话时,她发现窗外已经有些昏暗。她才知道自己睡了一个下午。

他发现了她的眼神,站起,到墙边开了灯。屋里忽地亮起来。

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了。他一边说一边看她。

她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怪,心里不禁紧缩了一下。

为什么不打开看看。他指指饭盒说。

她从塑料袋里取出盒饭,一个个打开,第一个是炒米饭,第二个是猪排骨,确切说是一大块带肉的骨头棒子。她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买了炒米饭,还要买这么一大块肉骨头。

6

胡兰花开始吃米饭时有些拘谨,但米饭的香味很快诱惑了她的胃口,两天里她都没有好好吃一顿饭,她的肚子早已经饿得近于麻木了,几口饭下肚,她似乎找到了饿的感觉。

当她吃得津津有味时,他突然说,我没有骗你,我有娘,可她死了。

她吃了一惊。

他呼地站起身,气愤地说,可他们当时没有没有告诉我,没有让我出来见她一面,他妈的。他回身看着窗外,说,你不知道,八年里,我就是为我娘才活到今天。
她轻声问他,他们,是谁?
还有谁,监狱,监狱里的警察们。他仍然面对着窗外愤愤地说。
他们,为什么?她说。
他回过身,拧起眉,说,为什么?权力在他们手里。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她突然明白了他的确骗了她,她当时如果知道他家里没有任何人,她或许不会考虑跟他来,她觉得自己再也吃不下了,她把盒饭放在床边。

你为什么不吃了?他惊疑着问她。
我饱了。她说。
排骨,你应该把它吃了。他走过来,把盛骨头的饭盒拿起来。
她摇头说,谢谢你,我真的饱了。

他拿着饭盒,看看她,又看看饭盒,说,我可是特意买了这块排骨,你把它吃了,我会告诉你一个骨头的故事,关于你丈夫王大成的故事。

她站起来,看了看饭盒,她不明白王大成有一个怎样的与骨头有关的故事,她说,可我真的吃不下了。

他似乎有些生气,把饭盒几乎是扔在床上,说,我们,还有你丈夫,想在里面要吃到排骨可是很难的事。

她想,不要说王大成在里面吃到排骨是多么难的事,就是他吃不上饭,饿得他到处乱转,她现在也不会心疼了,她倒更希望他在里面受各种各样的罪,那样,她的心里会好受很多。

他看到她还没有要吃的意思,便说,我刚才已经打电话给你联系过了,明天我会带你去看你丈夫,但,你必须要把它吃了。他说着,朝她笑了一下。

胡兰花觉出了他笑里透着一丝阴冷和威胁,她只得低头拿起那块骨头,放到嘴边。

好,这多好。他高兴了,说完,坐到身后的凳子上。

骨头是猪的前腿或者后腿上的一截,一头是骨节,一头被劈成一个斜斜的尖,只有骨节处有一些肉。胡兰花轻轻地咬一下,很香。

他看着她说,这个骨头的故事,与你丈夫王大成有关,也与我有关,这是我第一次讲给外面的人听,想不到这个人竟是你,我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

她本来不关心骨头的故事,但听这样说,心里还是觉得要听一听,她没抬头,只顾轻轻地咀嚼着,她看到骨头上的肉再有两口就被她吃掉了。

他的脸色冷静下来,他说,我是打架进去的,我把人捅了一刀,那人残废了,我被判了九年,后来减了一年,我在里面干得不好,否则,我也许会多减两年,我在里面惦念我娘,就觉得很浮躁,老是踏实不下来,你丈夫进来时已经是夏天,我们在一个组,一个组里有六张床架子,上下铺,十二个犯人,我是老犯人,你丈夫是新犯人,我们老犯人都住下铺,方便,你丈夫住上铺,我住他的下铺。

骨头上没有肉了,她把骨头放进空饭盒里,她的手刚离开饭盒,他一脸惊讶地说,不吃了?上面还有肉呢。

她去看那骨头,可她没看到还有哪个部位有肉。

他站起来,上前两步,拿起骨头看一下,对着骨节处啃起来,他歪着嘴的样子,让她想起一条狗在啃骨头。

他啃了几下,又看看骨头,又去啃,最后,他觉得实在没什么可以啃了,他把拿着骨头的手抬起来,等到抬过头顶时,他的手一松,骨头掉了下来,在地上发出嘎哒的一声响。

她觉得他的这个动作很怪,不知他为什么要这样丢掉骨头,借着灯光,她看到骨头上孤零零地掉在地上,那样子像是很寂寞。她抬起头,看向窗外,窗外一片漆黑了。天黑了,如果度过这个夜晚呢。她想。

这时,他竟把一只脚踩到骨头上去了,还用力地碾了碾,像是要把骨头踩碎,她听到骨头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她疑惑地看他。

他的脸在灯光下有些苍枯,目光有些阴冷。

还想听骨头的故事吗?他说。

她的心里开始怦怦跳起来,她茫然地点点头。

他坐到凳子上,说,其实,我就帮了你丈夫一次,就这一次。

她坐到床边。

他说,他的身上带着你的照片,那张照片照得很好看,但不如你本人好看,你的确很漂亮,有一次,他看你的照片,被人们发现了,我们都抢着看,你知道,在里面,我们见不到女人,除了在电视上,人们要看你的照片,他不让看,就有人说难听的话。
什么话?她小声地说。
什么话,你就不要问了,反正都是因为你漂亮,他又不让人看,人们才说的那类话。他说。
她皱一下眉,似乎能想象出那些人说了什么话,她的脸热了一下。
你的丈夫别看高大魁梧,其实,他很没用。他说。
他们怎么欺负他呢。她问他。

他看她一眼,又看看地上的骨头,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他说,我们可以现场模拟一下,怎么样。

她皱起眉,问,怎么模拟?
他站起来,走过去,弯腰捡起骨头,又把骨头对着灯光照看着,说,这块骨头和那块骨头差不多大小,是我在饭馆里精心挑选的,来。他把骨头递向她,说,用嘴咬住它。
她突地站起来,你要干什么?
模拟啊,你先用嘴咬住它。他继续说。

她迟疑了,看着他递到眼前的骨头上已经沾了很多脏土,有的地方黑黑的,她感到嗓子眼里涌出一股恶心,她几乎是小跑着站到里屋到外屋的门口,惊恐地看着他。

怎么,你不想……。他皱着眉问她。

她点点头。

你不想听这个故事了?不想见到他了?他说。

她说,我想见到他,可你让我咬这骨头,太脏了。

脏吗?他又把骨头对着灯光照了照,说,其实,这块骨头和那块骨头一样,也是这么大,上面也沾了这么多土。

她仍然站在门口,说,你还是说说你是怎么帮他的吧,你如果不想说,就算了。她还想说让一个人用嘴去咬住一块被脚碾过的骨头,就是把人当作了一条狗,这是对人的一种侮辱。可她看到他一下子坐到了凳子上,样子像是很泄气。

她有点战战兢兢了,她望望窗外,天已经漆黑了,回头看看外屋的门,透过玻璃,她看到院墙外的胡同里有昏黄的灯光,她听到外面有汽车的喇叭声,她想,这时的街上还有人,她完全可以趁他不注意抽身而逃。

她说,不论他受过多少罪,你又是怎么帮助过他,我都要谢谢你,你刚回来,如果觉得不方便,你就告诉我你那个熟人的名字,我明天自己去找他。

话音几乎刚落,他就从凳子上窜起来,一步就站到了她身边,他一把抓在她胸前的衣服上,看着她的脸,说,你别想跑,我不会就这么让你跑了。

她浑身开始颤抖了,也感到自己的双唇在上下颤抖,她恐惧地看着他的脸,那张脸已经涨的黑红,双眼里冒出阴森的光。

他把她用力一拉,然后,一搡,她摔倒在地上。接着,他把手里的骨头仍在她面前的地上,说,叼住它。

她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那块骨头就在的脸下,她要叼住它,必须俯下身去,她看着骨头,才发现这块骨头如果砸在人的脸上,不会比一块砖头的力量差多少。她一伸手,抓住骨头,就在她翻身想站起来时,她的肩膀被踹了一脚,她仰身躺倒在地上,手里却仍攥着骨头。

他走过来,蹲下身,挥手在她脸上打了两巴掌,她只觉脸上在冒火,骨头也丢在了地上,她双手刚捂住脸时,胸前的衬衣又被他一把扯开,她忽地坐起来,一边往后躲着,一边用手护住前胸,她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几个衬衣纽扣。

他的脸上现出一种淫亵的笑,他说,王大成的媳妇,果然比照片还要漂亮,不光身材好,脸蛋也好看,就是身子也跟脸一样白嫩。他在她已经裸露的腰上轻轻摸一下,说,你就不想体会一下你丈夫叼骨头的感觉?你如果真不想做,那我就。他眯起眼嘿嘿笑着,说,你应该知道我下一步会要做什么。

她全身都在打颤,眼泪已经哗哗落下来,她说,你别,你如果欺负了我,王大成出来,他不会饶过你,他会和你拚命。

她的脸上又被他打了一个耳光。

他恶狠狠地说,我曾在里面发过誓,这一辈子不再打架不再犯罪了,就因为我进去了,我不但不能养活我娘,就是她死了,我都没能够见她一面,你知道吗,当警察告诉我我娘已经死了,我当时连哭都不会了,我只能一个劲地浑身哆嗦,抽泣,就是哭不出声音来,我娘就我一个儿子,是街道和邻居们帮助火化的,他们告诉我时,我娘都死了十多天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我当时回家奔丧吗,就是因为王大成。

她不知道王大成做了什么孽,他又是怎么帮了王大成,使得他不能回家奔丧。她不停地颤抖着,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她闻到一股股浓烈的酒气和臭气混合的味道,她说,你这样对我,你,你还是在犯法。

犯法?他轻蔑地笑了,如果没遇到你,我真的不想做犯法的事了,可这个世界就是小,偏巧让我遇到了你,我就什么也顾不了了。他又小声地贴近她说,我娘已经死了,我也不会有工作,我什么都没了。他抬脸看一眼屋子,说,是啊,我还有这间屋子 ,还有你,是老天让我今天遇到你。

他的脸阴沉得紧紧的,双眼在冒火,每说一句话都在咬牙切齿。

当她再次看到地上的那块骨头时,她愣了一下,她想,她如果不去叼那块骨头,今天恐怕是在劫难逃了,王大成啊,王大成,你这个挨千刀的混蛋,你进了监狱,竟还让我跟着你受这么多委屈和侮辱。

她把双手从胸前离开,红色的乳罩尽管把乳房绷得紧紧的,还是使乳房的部分裸露在外面,她看到他的目光立时移向那里,可她已经顾不了许多,她俯下身,跪在地上,伸手去捡骨头。

他迅速地站起来,把骨头向前踢了一脚,说,我们按着骨头事件的原模原样复原一遍,对,警察们把那件事称为骨头事件,来,你爬过来,然后,把脸贴下去,再把骨头用嘴叼起来,咱们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得像原模原样,一点不差,小几个月过去了,可我还记得很清楚。

她的双手撑在地上,双膝跪在地上,灯光照在地上,乌土的水泥地面泛起清冷的光,她感到地面的寒凉,望向三四步远的骨头,她觉得她的这个姿势一定很难看,太像一条狗了。

她有要爬过去的想法,可是,她的手和膝盖就是不能向前动作一下,她想抬脸看看他,求求他不要让她再这样继续做下去,可她却不敢抬脸看他。

他走过来,站在的身后说,很巧啊,当时,王大成开始也是不愿向前爬,那个叫老顾的就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他就爬了,我真舍不得狠狠地踢你,我就象征性地踢一下吧。

她的屁股上被一只脚轻轻地点了一下,她感觉那一轻轻的一点带了些猥亵,她不禁急忙向前爬了几下。骨头已经在她的脸下了,只要她的脸贴下去,就能叼到它了。

太像了,这几下爬得太像当时的情景了,我都一下子回到了当时那个场面了,好,把骨头叼起来。他跟过来,兴致地说。

他的话也让她想象到了一个场面,王大成是个魁梧的男人,他在一群犯人的威逼下,不得不趴在地上,就像现在的她一样,扮演一条狗叼起骨头的角色。她的头脑里突然回想起那个曾与生活几年的男人的身影,那个小时候不顾一切追打于双成的倔强的叫王大成的男孩子的身影。在监狱里,这个男人竟然一下子失去了自尊,任人侮辱,她的心底倏地凉了一下。

他蹲下身,说,是不是不好意思叼啊,王大成当时也不好意思低头叼起骨头,可老顾把一只脚踏在他的脑袋上,一使劲,他的嘴就挨在骨头上了。他伸手在她的脑后抚摸着,她的头发从两边垂了下来,他就从脑后一直抚摸着,直到几乎垂到地上的发梢,他说,我不舍得用脚踏在你的的头上,可我也需要帮你一下。他把手摁在她的头上,朝地上猛地摁去。

她的嘴正好顶在骨头上,她想把嘴挪开,他的手在用力压着她的头,她尽力晃动着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呻吟。

叼住它,否则,每天晚上就不让你睡觉。他靠近她的耳边,低声说,当时老顾就是这么说的。

她晃动了半天,嘴也没有离开骨头,她感觉骨头已经很凉了,并且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腥气,就在他又一次用力摁她的头时,她张开了嘴,咬住了骨头。骨头被她横叼在嘴里,一股腥气满满地涌进了喉咙,她的胸腔里一阵恶心,她强忍住了已经窜到了嗓子眼的酸水。

好。他松了手,站起来,说,跟着我走。他向前走去,走到外屋。

她抬起脸,只能看到他的两只腿,外屋里没有开灯,他的脸在一片黑暗里。

她嘴里叼着骨头,一只手抬了起来,落下时,另一只手又抬起来,膝盖在这时也随着动作了一下,她开始爬动了,脸向着前方,双眼也向着前方,她爬动得很慢,幅度很小,看上去很小心翼翼,像是怕打扰了身外的安静。

她一下一下地往前爬动。

终于爬到了他的脚前,停下来的一刻,她的意识里忽觉时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样的漫长,她的身上开始发冷,头开始有了胀痛。

他的脚往回走,走到里屋的灯光下,他对她说,跟我过来,爬过来。

她悲哀地闭了一下眼睛,瞬间里,她似乎看到了王大成就站在她面前,那身影魁梧高大,脸上带着一幅永远的倔强,她在心里哀叹了一声,暗道,王大成,我一定要见到你,我非要把一口唾沫啐到你的脸上,让你的良心一辈子不得安宁,我也被人这样侮辱,是我咎由自取,这就是命啊。

她突然想落泪,可一横心,她忍住了。

她爬得比刚才快些了,动作似乎干净利索了很多,她跟着他的脚一直爬到里屋的墙边,又跟着他的脚爬到外屋,从外屋再次爬到里屋时,他说,爬到床下去吧,让你歇一会儿,老顾当时就是这么说,老顾好像也有仁义的时候。

床下很黑,她有些畏惧,但她还是爬了过去,当她爬到床沿时,却发现床很矮,她难以就这样爬进去,她回脸看看他。他说,刚好,这个床和那个床一样高矮,你自己想办法吧,这有点难度,但你可以把腰低下一点进去。

她的两个膝盖已经有了疼痛,腰也有了酸胀的感觉,她想,她爬进去或许可以休息一下。

她把两只胳膊放低,将腰贴向地面,试着向床下爬,可没有成功,她又把两只胳膊肘撑在地上,脸几乎贴在地面,向床下爬去,她果然爬了进去。

借着屋里的光,她看到床下竟然什么东西也没有,她回转身时,看到了他已经坐在了凳子上,她只看到他的两只腿,两只腿正叠在一起,悠闲地点着脚。

我很满意。她听到他在说,其实,你丈夫不必为一句话生气,不就是一句话吗,又不一定是真的就有那个事,即便有了那个事,他也不会知道,为一句话受这种侮辱太不值了。

她想问他到底是一句什么话,可她不敢问,她问他话,需要把骨头从嘴里拿下来,他不会让她把骨头拿下来,可是,她还是把骨头从嘴里轻轻地拿了下来,长长地了吐了一口气,她继续听他说。

他说,别看老顾身子矮小单薄,可他能借到徐爷的威力,徐爷你知道是谁吗? 徐爷就是徐爷,没有人敢叫他的名字,就都叫他徐爷,他四十多岁,是个矮胖子,那红通通的脸和将军肚,一看就是个腐败分子,他犯的是受贿罪,和王大成一块进来的,可他会收拢人心,又仗着自己有钱,很快犯人们都获多或少地得到了一些好吃好喝,别说组长,就连警察都敬着他,听说他监狱上面有关系,关系硬得很,没进来多久,他就成天显出一副很霸道的样子,没人敢惹他了,王大成和老顾因为一句话闹翻了,徐爷就说,你个人渣,老顾,收拾他。老顾就开始收拾王大成了,那天正赶上吃排骨,老顾没让劳作犯人发给王大成排骨吃,可他在人们啃过的一堆骨头里找了一块最大的骨头,就像一个玉米棒子这么大,让王大成叼着在屋里转圈,最后,也是转到床下,我们屋里有十二个人,十一个人都看到了王大成像一条狗在地上爬的场面。

胡兰花听着,不知怎么,眼泪已经从眼角流到了嘴边。

操他妈的,我对徐爷没好印象,我恨得他咬牙切齿,恨得他心都疼,现在还疼。他说着站起来,在屋里来回地走起来,走动的步子看上去既烦躁又紊乱。

还好,让我遇到你。他停住了脚步,说,我会让你见到王大成,等你见到他,你要把遇到我的事跟他说说,我今天去看了我娘的骨灰盒,给他磕了好几个头,我说,娘啊,我回来了,我的罪赎完了,我的耻辱也要洗刷掉了,你知道吗,我今天其实高兴大过悲哀,我太高兴了,哈哈,哈哈,我说,你在听吗?

她看到他蹲下身来,把脑袋几乎低到地上往床下看,她急忙把手里的骨头放在嘴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好,你出来吧,我们就要结束这个模拟了。她看到那张脸正在被兴奋和满足胀得通红。

她从床沿下爬过时,再一次将双肘拄在地上,把腰塌下,那一刻,她忽觉得自己不仅像一条狗,也像一只螳螂,她在玉米地多次看到螳螂,她曾经用一根草枝去逗螳螂的两个前爪,螳螂立时用前爪刀住草枝,那段时间,玉米正齐腰高,叶子被头上的太阳洒了绿油油的光,她时常去地里,站在地头,从这头望向那头,她感觉自己就在一片起伏的绿色的希望上跳跃,当她从那绿色上跳下时,发现王大成正在地头上迎接自己,王大成微笑着向她张开宽阔的怀抱,她一下就被那怀抱拥住了。

眼睛被灯光照了一下,她觉眼睛里竟还有泪水。

你哭了?他问,声调里透着惊讶。

她急忙抬手去揉揉眼睛,一瞬间,她问自己,自己哭了,无声的哭,为自己,还是为王大成呢。

你大概已经体会到被人侮辱的那种感受了,太好了,我就是要让你亲身体会一下,不好受啊。他说,他把手伸过来,抓住她嘴上的骨头,说,把骨头吐掉,我们进行下一个程序,你再坚持一下。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说,你爬过来,要一边爬,一边说,我不是人,是狗,要反复说,老顾当时就是这么对王大成说的。

她仍然双手撑地,双膝跪地,她想爬动一下,可感觉手和膝盖已经开始疼得厉害,她迟疑着没动,他又说,快爬,说,我不是人,是条狗。

她决定不爬了,也不想说,一股倔强倏地在她心里产生,不是人,是条狗,王大成扮演了一次做狗的角色,她也已经亲身复原了一次,为了能见到他,她觉得自己目前只能甘受这种侮辱,让她再说这句话,她坚决不会说,王大成如果说了,那是他的事,监狱里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她不清楚,但那里的人,当然都不会是什么好人,一群坏人聚居的地方,什么事不会发生?什么样的人不会有所改变?可她现在不是在监狱里,她做了她要做的,但她的做事有目的的,她做事也是有底线的。她抬脸看他,他的脸的呈现着得意,目光里有一种期待,深切的期待。她对着他摇了摇头。

他脸上的得意立时被一种失望取代,目光里的期待像是被一团雾气慢慢笼罩,他眨眨眼,似乎想把那雾气挥去,终于,他叹一口气,走过来,蹲下身,说,你丈夫当时也不说,他也摇摇头,可老顾就在他的腰上狠狠地踢了一脚,那好。他伸出手,说,我舍不得踢你的腰,我就在你的腰上摸一下吧。

她向后躲着他伸过来的手,她想站起来,就在她起身的一刻,顿感双膝间有一股钻心的疼痛,她的身体歪斜一下,他将她抱住,顺势把她放倒在床上。

他一把扯开她的乳罩,开始在她的乳房上吻吮,她用手在他的头上和脸上抓挠,用双脚拼命蹬他的下身,可是,一切反抗都没有阻止那张粗糙的嘴在乳房上如饥似渴地游走,她渐渐被一股身体的燥热和萌动带入一种难以抑制的幻觉,幻觉里,她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在说,花,等着我,等着我。

忽然,一切都停止了。

她睁开眼,看到他两手撑在床上,正用一双冒火的目光俯视着她的乳房和身体,目光移到她脸上时,他说,想不到,农村的女人竟有这么美的身子。他定定地看着她,说,你为什么不问我我是怎么帮你丈夫的?

发热的身体渐渐觉到一股凉意,她低垂了眼神,看到了自己两个裸露的乳房,乳房饱胀得像两个滚圆的城堡,乳头正傲挺着像两朵已经盛开的紫色玫瑰,它们在白色的灯光下闪着光泽,那光泽晶莹着,颤抖着。她用手下意识地去护乳房。她用愤怒的眼神告诉他她并不需要知道这件事了。

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下,她觉得那笑很苦涩,他说,他们让他在地上叼着骨头爬了五天,每天都是在晚上,没有警察知道,但组里的十一个人每晚都能看到一次这场面,每一次都会持续半个多小时,他们本来计划让他爬七天,就是一个星期,可是,第六天白天,警察就知道了,他们传讯了所有犯人,有人暗地向警察报告了这件事,那人就是我。

她感觉身上在阵阵发凉,她慌乱而冷静地在想着如何避免他对她的下一步侵犯。

她的上身裸露着,他站在床下,在她的两腿之间,他的目光开始移向她的裤子上,双手落在她的裤腰带上。

她大叫了一声,不要。接着,猛地坐了起来。几乎同时,他从身后掏出一件东西顶在她的脖子上,她感到一股冰冷。

他嘿嘿地笑了,她的脖子上便有了一点痛感,他说,你应该代替你丈夫作出一点付出。

她顺从着再次被他推倒在床上,她看到他把那把光闪闪的刀子重新别进后腰,她悲哀地闭了双眼,任由他颤抖着双手解开了腰带,当她的双腿被高高抬起,下身被他硬梆梆的东西顶住的一刻,她忽然说,你还想回到那里去。

哪里?他在她下身摩挲着的双手停止了。

监狱。她冷冷地说。

她听到他哼了一声,那双手正在把硬梆梆的东西顶入她的下体,她顿时感到一阵撕裂的疼,她喊了一声,王大成,不是我的丈夫。

硬梆梆的东西在渐渐变成一条游动的鱼,很快不知了去向,她听到他颤栗的说,不可能,你想骗老子?

她说,我是来找王大成算账的,我恨死他,我们早已经离婚了。

你在骗老子!他两眼直直地看着她,脸上呈现着暴怒。

不信,你看我的户口本,就在我的挎包里。她说。

他猛地离开她的身体,去翻弄她的挎包,他找到了户口本,把它拿到灯光下看。她看他的脸在一点点变黑,两眼一幅发呆的样子,她趁势从床上坐起来,慌乱着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他半天才从发呆的神态里回过神来,他看向她,低垂下脸的时候,看到了那块孤零零的地上的骨头,他蹲下身,把骨头拿在手里,骨头很快在他手里厉害地抖动起来,他猛地站起来,嚎叫了一声,把骨头砸向她。她一躲,骨头砸在她身后的墙上,然后,咣当着掉在床上。

你!你骗了老子!他恼怒地指着她,身子却忽地僵硬在那里,接着,身子又忽地软了,他向后仰倒下去,凳子被他砸在身下。她随即听到一声尖叫,看到他的身子从凳子上翻滚下来,那把刀子正插进他的腰间。

一股股血从他的身子上流到地上,很快,血像爬动的虫子,在地上爬成一片。

7

胡兰花从邹瑜家跑出来,顺着河堤上的路疾走。路上没有了车辆,就连行人都很难见到一个。她不知道此时是深夜几点,只觉自己孤零零走在这个深夜里的城市的边缘,像恍惚地走在一个飘忽而恐惧的噩梦里。

在白天进入城市的交口处,她找到一家旅馆。

她一夜没有合眼,天刚亮,就在旅馆里拨通她记忆里的那个电话。对方问她,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她说,我在监狱门口,碰到一个人,他告诉我的,他介绍我见您。

按照对方说的地址,坐车到了小镇,才发现对方说的地址竟是前天去过的那个饭馆,在饭馆门口,她愣住了,那人竟是见过的黄队长。

黄队长的脸上没有了那天的怒色,他无奈地摇着头,说,怎么是你?你还没走?

她把在监狱门口遇到邹瑜,向邹瑜打听王大成,邹瑜告诉她一个电话号码的事说了一遍。她隐去了她和邹瑜一起去邹瑜家的过程。她说,他说,您能帮我见到王大成。

黄队长一脸的吃惊,他似信非信地问,你遇到他,真的巧了,他没有和你说些什么,比如,他和王大成的事?

胡兰花本不想说邹瑜对她说帮助过王大成的事,她想尽量在黄队长面前少提起她和邹瑜之间发生的那些事。看着黄队长疑疑的目光,她说,他说了一点他帮助过王大成的事。

黄队长问,他说他怎么帮王大成的?
胡兰花说,他说有人在里面欺负王大成,他向警察报告了。
黄队长皱起眉头问,他说谁欺负王大成,怎么欺负的?
胡兰花说,他说,一个叫老顾的让王大成叼着骨头在地上爬,还用脚踢王大成。她把邹瑜让她复原的那个故事对黄队长说了一遍。她没有说邹瑜让她亲身复原故事的事。
黄队长说,还有吗?
胡兰花说,没有了,就这些。
他没有对你做什么?黄队长审视着她的脸。
做什么?没有啊。胡兰花紧张地说。
黄队长轻松地笑了,他说,没有就好,这臭小子,怎么想的,给你编了这么个故事,看来,他真是学好了。
胡兰花也皱起眉,说,黄队长,他说的不对吗?
黄队长说,不对,当然不对,不过,他介绍你找我,倒是我不懂他是怎么想的,不过,王大成现在真的不在这里了,他已经在三个月前被调到别的监狱去了。

调到别的监狱去了。胡兰花的眼圈热了一下,从昨晚在邹瑜家跑出来,直到今天,她的脑袋里都混乱不清,她不知道在邹瑜家经历了那些事之后,她是在仍然恨王大成,还是有点心疼王大成了,但有一点,就是她首先要见一次王大成。

黄队长说,三个月前就调走了,邹瑜跟你说的骨头的事,事是有这个事,但不是他帮了王大成,倒是王大成侮辱了邹瑜,那个老顾就是王大成,他说的叼骨头的不是王大成,而是他邹瑜自己。

胡兰花在脑袋里琢磨着黄队长的话,她一下明白了,那个叼着骨头在地上爬被人侮辱的原来是邹瑜,那个欺负人的老顾原来是王大成。王大成竟能这样侮辱人,她一时还想不通。

王大成不会做出这种事。她对黄队长说。

这是事实。黄队长说,其实,事情发生的原因很简单,王大成开春时来的,来得晚,邹瑜是城市人,看王大成是农村人,又老实又不爱说话,他就用言语损王大成,王大成一声不吭,后来,王大成身上带着你的一张照片,有一次掏出来看时,被邹瑜也看到了,邹瑜又说了一些难听的话,王大成很生气,但还是没理他,一次,邹瑜跟王大成要照片看,王大成不给,邹瑜就骂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很多很难听的话,一个叫徐才的犯人看不惯了,就给王大成撑腰,让王大成狠狠地治治邹瑜,其实,凭力气,邹瑜也不是王大成的对手,可王大成不知怎么想的,就想了让邹瑜叼着骨头围着屋子爬的这个主意。这个事被一个犯人报告后,我们才知道,这个事件在我们监狱成为一件大事,尽管事出有因,但这个行为必须严厉打击,鉴于后来邹瑜喊着要报复王大成,监狱决定把王大成调到别的监狱改造。

真是作孽啊。胡兰花心里说。

因为邹瑜那段时间情绪很不稳定,她老娘死时,监狱都没有同意让他回家奔丧,后来对他解释这件事时,邹瑜的思想压力很大,尽管我当时已经因这件事被监狱撤销了大队长职务,我还是找了邹瑜,对他作了一些说服工作,他表面上有所理解,我对他说,出去了好好干,几年大狱都作了,一些事情应该看得开。黄队长说。

胡兰花想起那天黄队长在饭馆里说的一些话,她从心里理解了这个中年男人,人家因为王大成,官都被撤销了。她看一眼他,他的脸上竟是一片温和和安静。

她看向马路对面,想起了那晚那个青年人撞她的情景,那个孩子的情景,接着,她的的眼前出现了邹瑜趴倒在地上的情景。

王大成应该给你写信啊,几个月了,我发现他没有写过一封信,也没有收到过你们家写来的信。黄队长说。

她低垂着头说,我们已经离婚了,我这次来,是想……。她不想对黄队长隐瞒她与王大成的关系了,可她突然不想告诉他她是带着愤怒来的,她本来要狠狠地骂他一顿,她要把一口唾沫啐到他脸上。她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他。

哦。黄队长点着头,说,说句实在话,王大成这个人,还是值得你来这一趟。

她感激看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元钱,递给他,说,这点钱您收下,算是我替他给您道歉。

黄队长躲闪着,板起脸,说,这是我们的工作,有失误,那也是我的失误,跟你们没关系。

她说,您一定要收下,否则,我回去,心里会一直不安的,您就当成全我。

黄队长一脸的严肃,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也要理解我,我干了这么多年,可一次也没接受过犯人和亲属的钱物,你也不要逼我坏了我自己的规矩,把钱收起来吧,我看得出,你比我更需要这一百钱。

她望着他,像是要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找到一点她想要的东西。

她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胡兰花回身走出几步,才想起问,黄队长,王大成犯的什么罪?

黄队长说,伤害罪,判了三年,说也巧,在工地,王大成看你的照片时,那个工头也看到了,他就拿你找乐子,王大成就用砖头把他的脑袋给开了一个大口子。
她问,那个工头是个男的?
黄队长说,是个男的啊,城里人,叫吴云。

8

在村北的路上下车时,胡兰花踩到一个玉米,那个玉米沉甸甸的,她向前走,竟又捡到一个,走到自家玉米地时,她的手里已经搂不住十几个玉米了。她急匆匆朝玉米地里张望,才发现地头的玉米被人掰没了,她扔下手里的玉米,在玉米地的周围奔跑着转了一圈,又跑进玉米地左左右右地看。她懵了。五亩地的玉米竟都被人掰走了,其间只遗落了几个还在玉米杆上。

站到玉米地外,望向南面的村子,她想,或许是爹和娘在她不在家的两天里把玉米都掰了呢,可就在她收回目光的一刻,她的身子凉了一下,玉米还有些嫩,应该过几天才可收啊,爹娘干活也不会这么丢三落四,分明是被人晚上偷了,要不,那些玉米怎么会一直散落到往北的方向。

低头时,她又发现了有几道车辙,几道碾轧在青草上的车辙。车辙通向地北的路。

玉米尖子有些枯干了,枯干,是凝结了一个夏天的绿色希望的结果,对于玉米,这该是收获的颜色,可是,她的收获在她出门的几天里都不见了踪影。

她又一次跑进玉米地里,等她从玉米地里出来,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她去捡刚才扔在地上的那些玉米,捡起一个,手里的那个竟又掉在地上,她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在发抖。她恼火地把手里的玉米扔在地上,向通往村里的路上走去。

走在路上,她才察觉身上衬衣的纽扣原来都不在了,衬衣被她裹在身上刚好遮住挺阔的胸部,衬衣上的尘土覆盖了原有的浅绿色,笔挺的牛仔裤已经皱皱巴巴,两个膝盖处粘黏着厚厚的一层凝渍,黑色高跟鞋成了土灰色。

自己怎么这么脏了。

她想了昨晚叼骨头的情景,被那个男人侮辱的情景,接着,眼前晃动起王大成粗暴地踢打邹瑜的情景。

蓦地,一股委屈和羞辱袭向心头,她开始了低声的抽泣,没走几步,抽泣又变成了失声恸哭,当村庄在她眼里模糊起来时,她突然嚎啕起来,她嚎啕着,时而还停下来顿足,嘴里发出几句“孽啊,王大成,你作孽啊”的叫声。

胡兰花在通向村庄的路上嚎啕着,三三两两的村人站在路边,疑惑地看着这个原本穿着整洁漂亮的女人,怎么了,兰花怎么成了这个邋遢样子。

胡兰花一边走,一边嚎啕,她的走开始趔趔趄趄起来,趔趄之中还要停下来顿足一番,喊出几声“作孽啊作孽啊”的叫。那叫声听来有些歇斯底里,让人的心里发冷,叫声足以传遍整个村庄。

忽然,一阵尖利的声响伴随了胡兰花的嚎啕,那声响宛宛转转,此起彼伏,人们看到,一辆警车正颠狂着驶出村庄,警车顶部的圆灯呼呼地闪烁着红色的火焰,火焰奔奔腾腾,熊熊烈烈,就像一颗裸露在凉秋里的心脏,向着四周汩汩地迸跳。

警车在已经披头散发的胡兰花面前嘎然而止。


(一) (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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