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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肉
赵平

“票领来了。”父亲一进门就喜滋滋地向母亲晃晃手里的票据。票据象成版的邮票一样打有许多小孔,有肉票、糖票、棉花票、菜油票等等。我最喜欢肉票,粉红色的,每张代表2两猪肉。我家一共5口人,5张肉票,可以买一斤猪肉。

一斤猪肉,是那时我家5口人一个月的猪肉配给量。而我那时身体开始从儿童向少年发育,每天馋得跟饿鬼似的,能吃能喝,恨不得连拉车的过路马都想逮住屁股咬一口。猪肉,对于我来说,是难得的美味。何况它每月定期配给,到时候准能吃到嘴里,不像鸡鸭鱼,能不能吃到全靠天运。

小学时代,我家在省府。我们所说的“省府”,指省政府和其周围的宿舍群。从我家去实验小学的路上,要经过一条窄小细长的小街。小街的名字就叫小街,没有经过铺垫,雨一下就成了泥浆路。路两旁排列着歪歪倒倒的木板房,家家门窗大开,里面的布局一览无余。

小街出口处有两家国营商店,一家是卖糖果糕点的。每天早上上学时,我就在糖果店里花5分钱买一块叫“法饼”的糕点当早点。还有一家是粮油店,平时卖米面,每到星期天便摆起案板卖猪肉。我家的肉票,就是从那儿领来的。

父亲领来肉票的第二天正好是周日,母亲决定打一次牙祭,一大早就和父亲商量着买点肉来做小米蒸肉。父亲很勇猛地建议:“干脆,一狠狠心,买个半斤肉来,吃它个痛快!”他一手叉腰,一手在空中挥动,很有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风度,然而母亲撇撇嘴反对道:

“光你吃痛快了,孩子们怎么办?长身子的时候,比你更需要营养。要想痛快,全买了!一斤。”

“一斤?”父亲两眼圆瞪,“这要吃不完,岂不馊掉?一个月的口粮呀!资产阶级思想!暴殄天物!”

“别胡说,一斤肉够不够填这三张小嘴还是个问题呐。哪儿有这么夸张!”

母亲撕下一溜粉红色的小票,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钱,递给我说:“你去排队买回来。午饭就买两块法饼顶着,晚饭吃好吃的。记着,要选上好的肉!”

我攥着票据和钱出了门,径直来到二信家,敲开门问他:“买肉吗?一块儿去?”

二信排行老二,岁数却比我大得多,17岁,在我眼里已经是大人了。不过他没有大人意识,喜欢跟我们小孩扎堆,自然而然成为我们一群孩子的领头。出去玩儿时,有他带队,不怕跟其它街区孩子打架。他长得壮实,拳法也超群,被打成熊猫眼时特具勇士魅力!

“去、去、去,当然去。我家要买4两肉嘞。”二信说,“我们多约几个人,也好打发时间。”

买猪肉并不简单。1两猪肉也罢,1斤猪肉也罢,不排上几个小时的队,这活儿是拿不下来的。

二信站在两栋楼的中间空地上,扯开嗓子一声吆喝:

“买肉? ?

到底是孩子头。两栋宿舍上劈哩啪啦推开几扇窗户,从里面探出来几个小脑袋,七嘴八舌道:

“等等,马上下来。”

“你去我也去。”

“不去白不去。”

“我家不买,但我跟你去。”

“讲故事!讲故事!”

“顺便打一架,拿小街的那帮小子练练拳。”

“练拳的不要,三宾的给!”

“三宾的给”是模仿当时电影上日本宪兵的说法,意思好像是:给他一个大耳光。

“三宾的给”那家母亲从窗口探出头来:“二信,你买肉就买肉,要打架,小心我告你哥揍扁你!”

“不敢,不敢。鸠山,鸠山。”二信学着《红灯记》上的日本宪兵队头子点头哈腰,回头对我低声说,“死婆娘,把我惹急了,我就命令你晚上用弹弓射穿她家的窗户玻璃。”

“得令!今晚立即执行!”

“我还没急,你急什么!”二信砰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没有上级命令,不许乱来。”

“喳。”

在二信的号召和带领下,我们七八个小孩踢踢踏踏往小街走去。人多势众,路人侧目,我们自觉很风光,好不得意。

小街走了三分之二,就看见了排队的人群。许多人都带着小马扎坐在那里聊天。好几天没下雨了,街心的泥地很干燥。有人带了报纸,看完了就席地而坐。我们人多扎眼,不便插队,规规矩矩地排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也没带什么可以垫坐的东西,便在原地打闹。

队伍很长,小街到这儿有点儿弯曲,看不到最前方,但从队伍半天不动的情形来看,肉店还未开张。

肉店说是9点开张,但不磨蹭到9点半,店员是绝对不会露面的。肉店营业员,在那个时代,威风不亚于政府官员,架子甚至比政府官员还大。这也难怪,不找政府官员麻烦可以,可肉不能不吃啊!一天吃上一口肉,能维持24小时辉煌灿烂的感觉。什么叫生活?生活的定义就是有肉吃。谁最能做到天天有肉吃?当然是肉店营业员。所以,卖肉,是我们那个时代最令人艳羡的职业,生活的意义,全都在那个职业上最为集中最为醒目地体现了出来。

我和好几个同龄孩子都曾立志,长大了一定要当一名光荣的肉店营业员!

不过在真正当上肉店营业员之前,我们还得接受他们的折腾。这不,不少人早上6点就来排队了,可两位卖肉大人快10点了才姗姗来迟。他们一到,小街上空就响起一阵欢呼,连麻雀都高兴得四下飞窜,队伍如投进滚水里的蚂蟥,一下子缩短了一大节,让我踮起脚尖,就能看到肉店开张的胜景。

哇!三轮车上卸下几大块冻得硬邦邦的猪肉。那不是猪肉,简直就是艺术品!将猪一剖两半,红白相间,美轮美奂,煞是喜人!卖肉的把半爿猪放在厚厚的案板上,挥斧猛砍,操刀细割。刀光剑影,人头如潮,令后排的观众们情不自禁地想往前凑。

队伍前拥后攘地喧闹了十来分钟,终于安静了下来。大家也明白,这卖肉可是个细活,急不得。操刀者要是割得不认真,也怪对不起那一长龙的顾客,他们为了能买上二两肉,要耐心地排上好几个小时的队。

二信带着两人负责排队,我们则在队伍前后打闹嬉戏。排队的大人们看我们在队伍中窜来窜去倒也不生气,笑咪咪地还时不时抓住我们撩拨两下。他们等在那儿闲着也是无聊,只要我们不插队,乐得拿我们消遣。

跑到队伍的中间,我瞧见了?群姐姐。她比我大5岁,一张清秀的瓜子脸,小鼻子小嘴长得很可爱。眼睛也跟着小了点儿,不过一对双眼皮又把它找补了回来。

“别跑。你们排在哪儿?”

?群姐姐一把抓住我的手问道。她力气很大。有一次她来我家玩,不知怎么的,我跟她争吵起来,最后竟大打出手。她凭着牛高马大很快就占了上风,猛地一下把我扑倒在地,泰山压顶般用整个身子压着我,咻咻地对我的脸嘘气:“你投降不投降?”

“不投降!”

我又气愤又懊恼,想学习革命先烈宁死不屈,可突然感觉异样。她身上传来的、略带汗味的温暖,与背后地板的冰凉,形成了奇妙的对照。垂下的长发扫得我脸颊发痒。我的怒气与懊恼如落在煤炉上的雪花,转瞬即逝,不知怎么一来,竟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心里充满温馨。

她愣了一下,迅速挣脱我的纠缠站起身来,仿佛更生气了。

“你真是个坏孩子!”

随后,她想了想,没来由地咯咯大笑起来。

打那以后,我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她。看得出来,她也喜欢我,隔三差五来找我玩儿。她结婚时第一封请柬也是亲手交给的我。当然,那是多少年以后的事儿了。

“我们排在最后面。”我说。

她往后探了探脑袋,吐吐舌头,对我说“这么多人呀。你干脆插到我这儿来,可以少排点队。”

我有几分犹豫,想了一想还是决定走掉。

“不行,哥们儿都在后面排着队呐。”

“别理他们。跟着二信,学不成什么好东西。他特坏,坏死了!”她紧拉着我的手不放。

“哎哟,拉姑娘的手,揩女孩的油,没羞没羞!”

一块来的小孩在远处冲我们嚷嚷,我顿时面红耳赤,甩开?群姐姐的手跑回自己的队伍。

“你还真是人小鬼大。”二信点着我的鼻头说,“罚你最后一个买肉,谁让你背着我们耍马子?”

“别胡说!”我有些急眼,“她家和我家在同一个楼道。”

“知道知道。别描,越描越黑。”

“就是,就是。”大家随声附和。
二信提议:

“好了,这样干排着也没什么意思,摆个龙门阵怎么样?来吧,哪个先来?”

这也是惯常的规矩。每次排队买肉,我们都要讲点故事打发时间。条件是故事不能虚构,必须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我先来。”绰号叫癞雀的男孩自告奋勇,“这是我和老妈昨天的对话。”

“我:你要不给我肉吃,我饿死了,你就惨了。”

“老妈:有什么可惨的,少了你我就可以多吃一份肉。再生一个就是了。”

“我:再生一个也是肉做的,把你的肚子里存的肉全吃光,让你比现在还骷髅。”

“……”

“好玩吧?”癞雀问道。

“不好玩,一点儿都不好玩。”大家异口同声。

队伍向前移动了一大截,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肉店两个营业员的每一个动作。一男一女,男的割肉,女的收钱。割肉的割得慢条斯理,动作优美。每割下一块肉,都要仔细打量一番才放在秤上。美轮美奂的猪肉中,白色部分已经去掉不少,更显得留下的红色扎眼。

“别看了,迟早轮到我们。接着讲故事。”二信说。

“那我来一个。”绰号叫呆呆的男孩说道,“昨天我看见一张老照片,一打听,是我老爹邀我老妈在店里吃红烧肉的时候照的,那时他们刚认识。我问他们:‘你们吃肉为什么不带上我?’老妈说:‘那时候你还不在妈妈的肚子里呐。’我马上反问:‘那么我在谁的肚子里?’嘻嘻,好玩吧?”

“你妈怎么回答的?”二信问道。

“她指了指我的老爹。”

“那你老爹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净傻笑。”

“他以为你是小孩,什么都不懂嘞!”

“他们当然不会想到二信哥教会了我们很多课堂上学不到的宝贵知识。”呆呆文绉绉地像在背书。

二信指指绰号叫泥鳅的男孩说,“你也来一个。”

队伍向前又移动了一节。泥鳅边走边说:“上礼拜天我和妹妹为争一块回锅肉打了起来。我手脚利索,把那块回锅肉嗖地一下扔进嘴里,咕咚一声咽了下去,我妹气得大哭,指着我的鼻子骂:‘嘴那么大,难看死了!所有的人都说你妈是个丑八怪,你比你妈还丑!’”

“哈哈哈!”

我们全都笑了起来,觉得这个故事短小精湛,令人回味无穷。

“你还没讲呐,”泥鳅推了推我的后背,“你也讲一个带肉的。”

“我没有什么好玩的故事,就讲一个肉的最好吃的方法吧。”我说。

“我知道的最好吃法就是小天椒炒咸肉丁,又好吃又下饭。”二信说,“你的方法是炒什么?”

“不炒什么,但是又好吃又耐吃。”

“要说肉耐吃,那是打胡乱说了。”呆呆说,“世界上最好吃的是肉,最不耐吃的也是肉。每次做肉都这样:我还没沾上嘴呐,没了!比冰棒还不耐吃。”

“可我有一次吃肉,一块肉顶了3天。”

“不可能。那你怎么吃的?用鼻子吃?”

“你别不信,”我说,“虽然年代久远。那是我在幼儿园的时候。有一天中午吃土豆烧肉……”

“土豆烧肉?好吃!”癞雀咽了一大口唾沫。

“我发现里面有一块特大的瘦肉。”

“瘦肉呀!不带点儿肥肉不够劲儿。多大一块肉?”

“满满一口那么大。我把它留到最后,然后含在嘴里,悄悄地把它带回寝室。”

“嘿……”

“我尽量用舌头榨干肉汁,然后把肉藏在枕头底下。第二天,枕头和床单把剩下的肉汁吸干了,肉就成了肉干。于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慢慢享用,整整吃了3天。”

“怎么吃的?”

“用指甲把肉丝一缕一缕撕下来,用门牙慢慢地嚼,滋味好得不得了,就像吃螃蟹!”

“你吃过螃蟹吗?”

“没有,这是比喻。”

“没意思,听得人肠胃空虚。”二信说,“去买块法饼来吃。吃完了,我给你们说点儿精彩的。”

我们一群孩子呼拉一下跑到糖果店,每人买了两块法饼,又相互凑钱给二信也买了两块。他是我们的老大,理当供奉。

回到二信身边,我们有滋有味地吃起法饼来。看看日头,也该到晌午了。

“你们说,这法饼的味道像什么?”二信边吃边问。

“像法饼。”癞雀回答。

“废话!”二信瞪了癞雀一眼,“我是说比喻。”

“像蜜蜂的屁股。”绰号叫皮匠的男孩回答。

“你尝过蜜蜂屁股?”

“当然!”皮匠洋洋得意,“我哥教我的。抓住蜜蜂,拔掉蜂针,再吮吸蜜蜂的屁股,甜丝丝的。”

“哇……”

“不过这是门高难度的技巧。为了舔蜜蜂屁股,我可没少挨蜇!”

“哇……”

“先要抓住蜜蜂的翅膀。”

“哇……”

“然后用指甲掐住它的刺。”

“哇……”

“拉将出来。”

“哇……”

“拽出五脏六肺。”

“哇……”

“再捏住头,呲溜一声使劲吸它的屁股。”

“哇……哇……”

“你们‘哇’什么呀?”二信一瞪眼,四下立即噤声。

“我要给你们说的,比这好听得多了,你们竟让一只破蜜蜂来抢我的兴致,我不说了,反正吃亏的是你们,不是我。”

“二信哥,”呆呆奉承道,“我们哇呀哇的是为了烘托开幕前的气氛,让你讲得更加……嗯……绘声绘色!”

“这还差不多。那么,你们听好了。其实这法饼的味道既不像法饼,也不像蜜蜂屁股,像什么呢……”

“像什么呢?”我们齐声问道。

“像什么呢……”

“像什么呢?”

“你们猜猜。”

“猜不出来。”

“像呀……”二信神秘地笑笑,降低声调说,“像女孩子的克斯。”

“克斯”是“吻”的贵州方言,不知是否来自英语的“kiss”。

“女孩子的嘴又不是蜜蜂屁股,哪儿来的甜味?”皮匠歪头疑惑。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二信说着,咽下一口唾沫,“女孩子舌头下面有一个小小的蜜泉,舔一下,甜死你!”
“哇……!!!”

小街上的几个孩子也被我们的惊叹声所吸引,探头探脑地假装在附近闲逛,实际上好奇得很,竖着耳朵听故事。

他们穿得脏兮兮的,有的脸上还带着用手背擦鼻涕时留下的痕迹。但他们打起架来比我们玩命。不过有二信在,我们可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说来也怪,”二信兴致勃勃,“这甜味呢,是和你喜欢这个女孩子的心情成正比的。你越喜欢,味儿就越甜。”

“要不喜欢呢?”

“不喜欢就成了没加糖的法饼。我上次不幸买到一块,吃了一口,那种感觉啊,怎么说呢……叫作,‘味同嚼蜡’。”

“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这个成语吗?”

“不是,是‘感觉’。”

“那当然知道??腋芯豕?铮∈祷案嫠吣忝牵?业谝淮慰怂咕褪钦庵指芯酢D桥?⒆映は嗖患眩??郑×成系娜獍蜒劬?烦闪肆教跸阜臁?伤?枋窃准Τ〉模??羧?钗逋?颐羌宜图π厝猓?凳撬?枳霸诜购欣锎?丶业摹N也惶?不端???窍不都θ猓?谑墙?蛔∮栈螅?谒退?丶业穆飞峡辛怂?缚凇??皇俏抑鞫?械模?撬?咀挪蛔撸?狡鹱炖捶且?铱械摹!?

“后来呢?”

“就跟吃法饼一样?!?

“再后来呢?”

“啃了没多久,出现一个喜欢的,就把法饼甩了。”

“和喜欢的克斯又是什么感觉?”

“截然不同??倍?庞盅柿艘豢谕倌??疤鹑缑郏?皇欠ū??蛑本褪堑案猓 ?

“哎呀!这蛋糕姐姐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看看你们是怎么克斯的。”

“好吧。哪天晚上我们约好,你们先到实验小学教学楼背后的小树丛里藏起来,我把她带来,克斯给你们看看。不过你们可不能让她发现,否则军法惩治!”

我们都听得热血沸腾,心脏怦怦直跳。这也难怪,那个年代,我们只是在语言描述中获取kiss的知识,绝对无法直观,不像当今,傍晚往大学校园或附近的街道上一站,千姿百态,争奇斗艳,爱怎么看怎么看,只怕你眼花缭乱,看不过来!

二信的故事说到这儿,我们的队伍也排到了店前,轮到我们买东西了。但我因为与?群姐姐拉了手,按照二信的命令,被推到他们后面作为惩罚。等到我接近肉案,交上肉票和钞票时,原本红白相间的猪肉只剩下几块鲜红的瘦肉。

抄刀的店员哧溜割下一条瘦肉,仔细称好重量,用草绳拦腰一扎,递给我道:

“怎么样?手头准吧。说割多少就割多少。”

“可不可以……”我期期艾艾地说,“给我来点儿肥肉?”

“不行,卖完了。”店员一口回绝。

“我就要那么一点点……”

“没有!快走快走,别耽误功夫!”店员摆摆手,像赶苍蝇。“就剩这么几块了,还挑肥拣瘦。有得吃就不错了,你后面的人连瘦的还不一定买得到呐!”

“我家好久没吃肥肉了,很苦哇!”

“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

“二万五是常常想着的,不过……”我壮起胆子说:“您那柜台下还藏着一大块肥肉,分给我一点不可以吗?”
“你这小鬼头胡说八道什么?”店员大怒,挥动着手中明晃晃的尖刀,“再说,小心我割掉你的舌头!”

“小朋友,”收钱的女店员和颜悦色,“你眼睛可真尖!不过那点儿肥肉是给领导留的。领导抓革命,休息不好,是不是该特殊照顾呀?”

“走吧,”二信说,“下个月早点来,全买肥肉就是了。”

我蔫蔫地拎着一斤瘦肉,跟着大伙往回走,看着二信手中三分之一比重的肥肉,心里充满怨怼。要不是他把我推到后面,我不至于买到这么糟糕的次品。父亲说过,他喜欢一口咬下去,满嘴流热油的感觉。现在他的感觉找不到了。母亲也嘱咐过要选上好的肉。这下拿回去全是瘦肉,如何向家人交代?

我想,下次绝对不跟二信来买肉了。要跟,就跟?群姐姐。

排了半天的队,大伙归心似箭。走出小街,孩子们连招呼都不打就纷纷奔家而去。二信也快步匆匆走回家,只剩下我慢慢吞吞落在后面。进了宿舍门,我坐在楼梯上发闷,?群姐姐下楼看到我手中拎着肉,很惊讶地说:

“怎么还不回家?肉会臭掉的。”
“不想回家,生气!”

“怎么啦?跟小朋友打架了?”

“没有……”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满腹委屈一五一十全都倾倒给了她。她听完我的讲述后,说了声“你等一下”,转身噔噔噔跑上楼去,不一会,拿着个纸包和一把剪刀又跑了下来。

她从我手中夺过瘦肉,用剪刀咔嚓剪下半块,摊开纸包,放了进去。纸包里是一块洁白晶莹的肥肉,晃得我有些眼花。

“给。”?群姐姐把纸包递给我,“告诉过你二信不是个好东西,你偏不听我的。下个月别理他了,跟我一块儿去。”

“嗯。我一定跟你去。可是……可是你把好肉全给我了,你妈要骂你的。”

“没关系。我是女孩子,和你不一样。女孩子呢,不爱活动,就喜欢吃瘦肉,所以呢,姐姐不吃亏。”

“谢谢姐姐!”我一扫胸中阴霾,捧着纸包欢天喜地跑回家去。

那天,母亲虽嫌肥肉买少了,但也没过多指责。瘦肉剁碎,掺入用菜油炼制的油辣椒中,也挺耐吃,整整吃了一个月。

※ ※ ※

二信还真说话算话。不久,他就把我们带到他说的那排小树丛下,让我们在夜色中屏息静气地打埋伏,他则站在小树丛前的一棵大树下,将食指咬在牙间打口哨。咻咻的口哨声在寂静的校园上空回荡。几声唿哨过后,远处窈窈窕窕地走来一个黑影,是个修长苗条的女孩儿。星光下还可看见她头发上扎的蝴蝶结。二信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说了声“我想死你了”,就把她拥入怀中。她吃吃地小声笑着,躲开二信凑上去的脸,还用胳臂抵着二信的胸脯,似乎想推开他,然而二信很快捉住了她的嘴唇,吱吱地吸了起来。女孩儿停止了反抗,双手搂着二信的脖子,抬起脸一动不动,仿佛在透过树叶凝视天上的繁星。二信大概是为了让我们看得更清楚点儿,搂着女孩的腰肢向我们所在的方向缓缓移动。终于,他们走出了树荫的笼罩。

月出云彩,水银般的光蓦地洒在女孩儿的身上,让她煦煦生辉。她脸上的肌肤看起来洁白如玉,几呈半透明状。

我感觉到一股冰凉的水从头顶浇下,迅速浸泡全身。

我把脸埋在腐叶中,鼻腔里充满了土壤的霉味。霉味中好像又夹杂着一股子血腥,使我不禁怀疑自己在流鼻血。

紧闭的双眼里,泪水如洪流,破堤而出,一泻千里。

月光的映照让我看得一清二楚。我发现我认识那位深情接吻着的女孩儿。

?群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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