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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完整的香港文学史打好基础
——访问文学资料搜集的健行者卢玮銮女士

日 期 : 2007年4日26日(星期四)
地 点:北角继园上里(叶辉家)
访 问:关梦南(关)
列 席:叶 辉(叶
受访者:卢玮銮(卢)
整理及摄影:关梦南

关︰好了,现在希望你谈谈1973至1997 这五年的研究及出版工作。前此,你好像是一个人独力去做资料的搜集整理工作,但1993至1997年,据郑树森说,是你们三人(包括黄继持)一起整理你手上的资料,并出版了《香港文学大事年表(1948—1969)》、《早期香港新文学资料选(1927—1941)》,《国共内战时期香港文学资料选(1945--1949)》、《国共内战时期香港文学作品选(1945--1949)》以及五、六十年代三个文类 (新诗、散文、小说)的选本。

卢︰其实,我蒐集了大量的香港早期文学资料,但我自己又没有利用这些资料写文章,所以我经常对郑先生黄先生说,一定要公开这些资料才有意义。前此,我也对中大图书馆谈及我的想法,但两先后位图书馆馆长都不在意。到九七回归日近,一时之间,大家才对香港的过去发生兴趣。所以,我们才决定申请一笔钱去出版那一系列的书,由于我们三个人都有教书的工作,所以用一个较省时省力的做法,先整理我家中现存的那一些资料。为什么要找郑树森、黄继持合作呢?因为我虽然拥有大量的资料,但却欠缺历史识见和深刻的评鑑能力,所以必须请他们去选择与评鑑。在书中,你们或者读到「三人谈」,主要是他们看完资料后,抽身而出,用一个比较客观以及较远的视点去讲,这就是「史识」。这一次合作,我得益非浅,因为第一次看清了某些资料呈现的真象。而愈做愈觉得,我们整理的应称为香港文化史,而并非香港文学史,但已经正名地开展了工作,也就不便更正了。

关︰在《香港文学大事年表》中,你说「带着难言的惧畏,我们在资料并不充足的情况下,勉力完成此表。」为什么说「难言的惧畏呢?」

卢︰年表内的资料其实不足够,我只是有多少料就写多少,如果有人质问我为什么遗漏了某作家、某作品、某事件,我便成为「历史」罪人。我实在明白有一些资料不应该漏的,例如《成报》、《快报》、《天天日报》等日报的副刊,资料都很重要,但图书馆没有,看不到怎么做呢?其实,我不是畏惧别人骂我,而是畏惧他日有人用这一年表时,我对不起他们。

叶︰我看倒不必这样说,因为你己经做了第一层的工作,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基础,很难一次过做得完备无缺。我认为如果有人不加以核证便套用资料,他们本身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卢︰但我仍然希望求全。比如说《成报》、《快报》、《天天日报》及《新生晚报》,我有生之年,希望都可以为中大拿到他们的版权,以便纳入资料库中,方便后来研究者。但至今仍然得不到。香港几十年的文化生态面相,这几份报纸,我认为不应漏掉,因为它们最能反映香港的社会情状。其实,香港文学应该包括通俗文学的研究,报纸副刊是重要项目。

关︰现在的文学资料,除了图书馆已知的收藏外,私人的收藏也很多,但他们都不愿意公开,这也制造了不少困难。

卢︰是的,现在通俗文学的资料价格很贵,有钱也未必买得有参考价值的东西,我现在还不断地搜购。有时候,一本薄薄的书刊也卖三、四百元。中大图书馆本来也肯出钱购买,但等办申手续,书已经被人买了,还是我私人先买下来。谈到我把书捐出来成为公器,也因为现在的馆长肯做这件事。如果前几个馆长愿意收留,有更多长辈的书可以保存下来。可惜,迟了十多二十年,我就错失了很多机会。

叶︰叶灵凤有一批捐给中大的书,到现在是否仍未整理?

卢︰早就整理好了,只是现代文学特别是香港文学的书,并不多。所以现在我希望有心人多捐赠藏书。为表示我们对捐赠者的重视,我规定中心工作人员,凡是别人捐书,一定要在一星期内,整理好一个目录及谢函,寄到捐赠者手上。现在这些「公器」,已经逐渐有了一个雏型,许多己可在网上查阅了。

关︰现在中大图书馆成立了「香港文学资料研究中心」,而你又展开了口述历史的工作。「口述历史」的整理,是你以后工作的最大目标吗?

卢︰前面我已经提过。所谓「口述历史」的工作,我在七十年代末期已经展开了。因为开革开放后,中国第一批文化人解冻,可以公开见人的时候,我就去与他们见面。见面的时候,我把以前所做的资料带给他们看,他们一面看一面感动,因为想不到竟然有人把他们南来香港的历史重现,郁风就是其中的一个,这是对我研究工作有最大的鼓励。又例如有一些我不完全认识的人,比如杜埃,他跟随一个粤剧团来香港,住在新光的楼上。我打电话给他,他后来写文章说很害怕,以为我是特务。当我带著一个木盒子,里面记录了他以前在港的文化活动资料,他那种欣喜以及感谢之情,令我乐此不疲,继续地做下去。但当时做「口述历史」意义虽大,但因为我当时工作很忙,准备功夫做得不够充分。其次是谈话记录后,还应该做一些追查和校正的工作,但当时我并无条件做。2002年「香港文学研究中心」展开这项计划,只有我和两个助手,不过我们仍开展了口述历史比较有系统的工作。所谓「有系统」,是指60岁以上的人先做。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有移民外地的香港文化人路过香港,我们也会抢先做个访问记录。由录音转成文字,需要长时间的整理。而文字记录后,需要交给受访问者过目。最后还要有他的授权,才可以出版。有些人的访问是两年前做的,但他仍然没有把访问稿寄回,这就造成了阻碍。但现在我也不急了。只好先做访问,然后慢慢整理文字。

关︰「口述历史」其实也存在两个问题,第一是记忆有误。第二是他们有意或无意地隐瞒了一些问题。比如我最近看到有人写书。说当年徐速「被人开除了诗籍」后,忧郁了好长的一段日子。但是否事实呢?当事人已经不在了,死无对证。如果你遇到这样一段口述历史,会如何处理呢?

卢︰受访者所言是否属实,有无隐瞒,我们只能尽力作网状搜查核对,或以同时代同事件的人作旁証。我们无法确保每位受访者都全是真实,最接近真相,己属幸运。我的做法是访问前先搜集资料,然后交给被访者看,并预设问题,让他回忆思考。访问途中,如发现有新方向,会岔开一笔,追查下去。访问完后,再核对资料,看看他说的是否有误,又或者记忆错了。但有关私人的恩怨却很难核对,例如分别访问与某事件有关的四个人,四个人的访问稿合并来,你会发现变了另一种面貌。我现在所做的口述历史,包括录影与录音,未经受访者同意,都没有交给图书馆,只封存起来,30年后才公开。其实,材料就在这里,你懂不懂得合并成一个文本,要看用的那一个人的能力与识见了。我觉得口述历史的特点就是保存了第一手资料。但要做,十分伤神,十分虚耗时。

关︰尤其是比对资料那一个环节,更加需要耐性与时间。

卢︰是呀。

叶︰我同意你的说法。好像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所整理的中国近代史,口述历史部分便可能因受访者记忆有误,时有疑点,需要学者和识者一一核证。

卢︰比如唐德刚做胡适的口述历史,就做到很疲累,辛苦整理出来的资料,不少仍然未有定案。

叶︰像余英时等史家便做了不少考证工作,他们参考大量文献去逐点考据。好像胡适的那一个博士学位,便有好一些不同的说法。

卢︰所以,我现在没有办法,只能把资料抢救后摆在那里,期以百年。

叶︰有两种人写文学史是很不负责任的。一种人是不看原始资料,只有小量二手资料便胡诌一番。另一种人是求你借书或影印资料给他们,他们把书拿到手后,写到错漏百出,到书出来,你都不知道如何申辩。

关︰我留意到你们的整理出版,年限是五、六十年代,以后的文学资料,为什么不出版呢?

卢︰我前面说过,我们三个人研究所用的是我提供的资料,而我搜集的资料只做到1949。1950年以后,不在我的档案册中。有些人看到我的档案中,竟然有些很近期的作家名字。以为我的档案中包括到九十年代。其实不是的,我只是有剪报的习惯,随手把看到的作家资料剪下分类贴好,也随手入档,这需要后来研究者去补充。资料库必须不断更新才对。关于文学资料整理,我觉得不是一个人的生命、精神、时间可以办得到,最好是有一个永久工作室。好像你们做现代诗蒐集,张秉权做戏剧,这样下去,才有希望恢复香港过去文学历史的面貌。我也曾经提议中大的研究生去做香港文学研究。但效果不彰,因为研究后的的文章没有地方发表,也未必受国际学术界重视。而且,冷坐在那里十年找资料,他们更加不愿意。但无论如何,都是要分开项目做。让最熟悉的人去做最熟悉的部分,最后把成果上网,让大家都看到。

叶︰如果有可能,我们也要把《文学资料新诗汇编(1922 -2000年)》的资料再校正一次,然后上网。

卢︰是的,校对很重要,现在上网的资料有些错得很厉害,所以尽信书不如无书,因为就算是原始资料,也会出错。比如侣伦先生用不同的笔名写文章,你要分辨,就是一个问题。

叶︰剪报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以前的校对不很认真,故有不少错字。可是即使错了,引用者也难看得出某些错处。

卢︰所以我出书会在「凡例」中说明,材料是否正确,就以后由用的人去判断。

关︰我们现在是谈了文学资料的那一部分,另一部分「香港的文学教育」,你又怎么看呢?

卢︰我觉得文学教育应该在中学做,现在他们说改革,但一会儿又说现在不要文学科了。不过又提倡文学创意,课程设计往往举棋不定,很多时又迁就学生兴趣或愈来愈低的语文能力,选好文章也不容易。其实,重点问题,在于愈来愈多人不懂得什么是文学,但又要去教文学,这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关︰你说得对。你给了他们一些材料,他们也不知道怎样运用那些资料,这是难以开展文学教育的根本。

卢︰是的,就算我收到一些坏文章,我也可以把它当成反面教材去展示,从反面去讲述写作技巧的重要性。

关︰他们没有能力或没有时间去处理那一些教材,于是又把个「波」踢回给教统局。

卢︰但教统局又不能个别去处理,或解决问题,他们说,还是由你们按照学生程度及需要去拣选文章吧。

关︰我觉得如果有能力,是可以很轻易从三百篇里面拣出30篇去教,从好的方面看,现在的做法是十分自由。

卢︰是的,如果懂得教的话,只需要教他们欣赏的方向及方法,学掌握方法就可去欣赏不同文章,便是事半而功倍。

关︰现在的影响是大家在拉锯,有些学校因为文学科不是必修,索性不开了。有些学校根本就请不到文学科老师。

叶︰有关文学资料库,还有一些问题,我想反映一下,我上网看网络版「香港文学资料库」,好像更新的东西集中在现阶段,部分更新较快,部分较慢,较早阶段有些不可即时阅读,有些更新得很慢。

卢︰我的资料只供给到1949。中文大学图书馆没有专职研究人员。有一个学生做了一个八十年代的文学活动年表,但没有人要。所以最好是筹募一笔资金给中文大学图书馆,我十分愿意带着工作人员去做。其实现在香港文学资料库不但断层,而且层里面材料又有多又有少。所以我要求图书馆注明1949年以前是我做,1949年以后的我不负责。至于资料出错,其中的一个原因是电脑系统有问题。最初电脑设计,并不是用来做「香港文学资料库」的。

叶︰关于做香港文学资料库,我有一个想法,就好像发射火箭一样,什么也不要想,尽量把他推出去大气层,令他去到一个点,那一个点叫做the point of no return,到达了这一点,就不到他们不做,因为己经不能掉头了。

卢︰香港文学资料库做到这样大,这本来不是我的风格,我就是担忧他们保存不力,但确切奠定资料库的地位,就能发展下去。现在每月有70万人次看,用家多图书馆便欲罢不能。我想先做出一个格局,再慢慢筹钱去完善它,可惜我脸皮薄,筹钱的能力很弱,先前所筹得的70万港元,都是好心的友人和学生自动送来的。如果能筹到一笔钱,这个资料库就不至于像现在增生的速度那样缓慢了。现在还有两件事令我十分烦恼的,一件是中文大学图书馆的剪报积聚很多,急待分类、整理。另一件是我收藏了不少文人往来书信,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关︰现在的文学资料保存,比较重要的是香港大学图书馆与你在中文大学图书馆推动的香港文学特藏。至于中央图书馆的那个香港文学资料馆,好像什么也没有,而且收藏不好的资料多过有用的资料,你对这样沙石俱藏的情况有什么看法?

卢︰作为一个资料蒐集人,我认为我是无权籂选资料的,某些资料我认为无用,但落在别人的手上,或者会有很大的发挥能量呢?所以,凡是有关的资料,我都会搜集。中央图书馆是有些宝贵资料的,有心人也捐赠给他们好些藏品。

叶︰比如做一个二十年代到三十年代的港沪双城记。在《岛上》上有一篇文章,提到由上海乘搭客轮到香港的航程、班期等资料,于是你会据此去寻找双城的交通资料,这就涉及交通史了。

卢︰我搜集的资料有时十分混杂,什么都有,更不止于「文学」。所以,称为文化特藏比文学特藏更为恰当,比如里面有老店梁苏记资料。这些资料配合起来,更能令读者理解《人间有情》之所本。这些资料,我剪存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以后有什么用的。

叶︰最后希望你谈谈对文学史料的展望。

卢︰我希望现在这个「香港文学资料库」以后变成「香港文化资料库」。第二,要不断地增生每个档案。第三、希望不断有新资料出现,每个关心这个资料库的人,都能够能共同努力,最后拼凑成一个比较接近历史真相的「香港文化史」。但所有的研究资料一定要公开。

后记 :有些人一生创作文学作品,有些人一生做文学史料的搜集和整理工作;蓦然回首,又到了人生下班的时候。真是应了周作人的两句诗 :「低头只顾贪遊戏,不觉残阳上土堆。」其实,又岂止遊戏?还有背后的坚持与张望。从小思的身上,我们正正看到了这一种好像己经过时的传统读书人的素质。小思工作一向低调,但仍念念不忘「以后」,此所以她要用余生去搞「口述历史」。她又说 :「我现在不会再隐藏我的观点,因为如果我不在了,好像就再无人去指出其问的问题了。你们不是不知,但懒得去讲。」可见她心中仍有火。有火就有动力。小思,你好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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