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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乡村(系列散文)
魏晓英

乡村的神汉

这是一个乡村的早晨,也是一年中最悠闲的时候,此时的空气中充满了菊花的味道,风吹在人的脸上犹如刀割。一个神汉的出现,尤其是在小小的乡村自有它的道理。

农家的小孩被野狗吓着了你就要把村里的神汉请来,让他把孩子的魂收回来。若是一个农人死了,神汉也会来临,在农人的心目中,神汉是死亡人的救星,他可以把死去人的亡灵送到天堂,让他们在那里生还。他身穿一件青大褂在一个死者面前点燃了他早已经备好的灯,这是他自己带来的也是他自己定做的。为了给死去的亡灵照亮道路。那盏特殊的灯被点燃了,神汉开始跳舞,他的灯开始照亮死者的身体,他已经开始歌唱风雨雷电,他似乎看见了一个光明的世界在死去人的面前出现,他也把生活在一个乡村的农人送上了天。

是什么力量把一个死去的人送上了天堂,是那盏半明半灭的灯吗?死者的亲人们围在死者身边,他们也把悲伤留给了后人,他们随着神汉的冥词在回想着死者度过的每一天。死者是一个孤儿,从小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是被小村里的好心人收留下来的,并且给他娶了媳妇,他又有了儿子,儿子又有了孙子,他们现在已经是一个几十口人的大家庭了。他的亲人在想着他几十年在用一生为家人劳作,是神汉给了他的亲人们回想的机会。

在葬礼以外,那个小村的神汉,他自己说他看见了死去的人升上了天,他看见了死者在飘雪花的那一刻开始就真正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死去的人似乎还象从前一样在青青的绿藤上寻找希望,从饱满的麦和玉米上寻找奇迹,从深埋在土地下的红薯寻找盘根错节的复杂性,从悠闲的放牛娃身上寻找到指定的时间,从干渴的青蛙身上寻找到凉爽……小村的神汉用无比骄傲的神态为这个死者超度亡灵。让他升天。他嘴里念念有词,把一小盅酒撒在死者的形体之上。一个乡村的神汉他依靠想象力把一个农人送上了天堂,他似乎看见了死去人以后的生活。

神汉的身影似乎是在一条深深的河床上的游动,他的舞姿使他的青裤在飘飞,他的策划,他的吟唱让死者的亲人们感到了某种抚慰。因为死者的亲人们感受到了一种死者升入天堂的那种氛围,他们在神汉的歌唱中找到了死去的人带来的潮湿,感受到了那个离他们而去的农人带走了玉米酿造的美酒,带走了放牧人的蓝天和白云。

其实是小村的神汉跳的舞,唱的歌使空气中有了某些神秘的旋律。死者的肉身正在横穿另一个世界,正在收回自己降临在广阔田野间的身体。他曾经救过邻居家落水的小孩,也曾经把五个孤寡老人送上天,现在轮到他自己的时候却是神汉把他送上天。神汉曾说过死者是位心善的老人,他一定要把他送上天堂。

一个小村的神汉,他在把一个个死者送走以后,他依旧过着他平凡的日子,他在田野里耕地,他赶着家里的老黄牛去河边饮水。他的存在使人们没有了神秘,死者的亲人们也已经忘记了当初的神秘,死亡已经过去,新的生机,新的希望又有了新的开始。

的确,乡村的神汉他不是神,他是人,他只是理解活着人的理想和心灵。

乡村的摄影师

女孩以乡村摄影师的身份出现在小村的早晨,她的交通工具是一辆自行车。

她以强烈的诱惑力吸引着乡村的人们,不是因为她的漂亮和姿势的优美。只是因为她的出现已经和一个照相机联系在了一起。

露珠在玉米杆上闪烁,淡淡的雾气笼罩着田野里的庄稼。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哭闹着让母亲带领着他和妹妹去照相。母亲满足了孩子的要求。两个孩子来到广袤的田野里。女孩在小村的红晕中举起了照相机。先是调光圈,而后光圈的数值锁住了小村的田野和孩子幸福的笑脸。在一只燕子的飞翔中,女孩按动了快门。从那一时起,从快门闪动的那一刻起,女孩的照相机里留下了小村里两个孩子永恒的笑脸,留下了小村闪亮的露珠,留下了小村飞翔的燕子。两个孩子知道那些闪亮的露珠在阳光撒满田野时,它们会伴着风儿默默消失,而胶片上的露珠却是永不消失的。那只燕子,它们已经进入了女孩的视野,它们已经在胶片上呈现出永远飞翔的姿态。

那个男孩和他的妹妹的身影已经被女孩带到了小城里,女孩每隔几天都要去照相馆洗相。照片上,两个孩子和一只飞翔的燕子还有在玉米杆上的露珠,美丽无比。小城里照相馆的老板经过女孩的同意将这张照片当作“典型”挂在了照相馆门口。这张照片吸引了无数过往的行人,这一切,两个孩子都不知道。

又是一个晴天,正午的阳光灼热无比。女孩白皙的脸被阳光抚爱的微微透红。阳光已经把那只傻瓜照相机以及女孩的身影投放到小村的土路上。女孩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她放慢了脚步。一户人家的门打开了,一个年轻的母亲从门里探出头来,怀里抱着一个女婴儿。母亲的脸上带着腼腆的神情,婴儿也用天真的目光看着女孩,确切地说是看着女孩手里的照相机。婴儿竟然冲着女孩格格地笑起来,年轻的母亲抱起婴儿,站在了那棵长满石榴的石榴树下。女孩知道婴儿和母亲等这一时刻已好久了,她迅速调好光圈,婴儿和母亲以及那棵石榴树被永恒地摄在了胶片上。这时,小村里所有的孩子都围住了小院,围在了那棵石榴树下,好奇地看着女孩的一行一动。女孩向年轻的母亲挥挥手,微笑着向她告别,而后匆匆离去。女孩已经远去了,在阳光照耀的土路上,她的自行车的声音和咯吱咯吱的声响还在乡村孩子们的耳朵里回响。

女孩要去给另一个村给一对刚结婚的新人照相,她的额头依旧挂满汗珠,但她知道,这时候恰恰是照相最好的时间,不用闪光灯。现在,小村的一座房子进入了女孩的视野,那道门呈现出红色,门上的大红喜字还没有退尽。门上的和平鸽依旧展示着它的雄姿,阳光有点倾斜地照过来。穿红色裙子的新娘和穿青色西服的新郎站在了门口,新娘的脸上还闪着昨夜的羞涩,新郎的脸上还抖动着昨夜的幸福。女孩举起了照相机,金光一闪,新娘和新郎以及门上的大红喜字都进入了女孩的照相机,新娘的羞涩和新郎的笑容都被永恒地定格。已经接近黄昏,晚霞的余辉给新房子涂上了一层粉红,使它变得万分平和。

女孩走出了带有大红喜字的门。女孩只是轻轻地向主人微笑告别,然而,留在她脑海里的那一只燕子和站在白杨树上的麻雀,那个调皮的男孩和他的妹妹以及站在门口的新娘新郎都不停地闪现。从此以后,一片绿油油的玉米,老树,露珠,夕阳,小桥,流水,人家……它们已经进入一个照相机,进入了乡村摄影师的灵魂里。

女孩站在小村的土坎上,超越自己应有的视线仔细地观望小村,她看见了小村的槐树,看见了高高白杨树上的麻雀。

乡村的小路上,一个女孩骑着一辆自行车,背着一个照相机,行走在霞光中。

乡村的男人

可以说,男人的躯体构造了小村。不过,他先构造了一个个的房子,斑驳的高墙直立的柱子都已经具有了男人的特征。男人曾经只是小村的一个男孩,他曾经用稚嫩的小手在成熟的麦地里,用力地拔起麦子,脸上呈现出深红色。就这样,他从一个拔麦子的孩子长成了少年最后长成了男人。

如今,他在用他的躯体正为做一个新郎而准备。在人们热烈的祝福中,他拥有了自己的女人,就象天空飞翔的小鸟有了高高白杨树上的巢。又象南归的燕子在故人的房梁上做了窝。小村的男人知道他以后要像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一样担当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新郎的压力和幸福还没有蜕尽,在一片轰轰烈烈的笑声中,他又已经成为了父亲。阳光照临小村的清早,他从妻子怀里接过了孩子。小村的男人就象那只在屋檐上的燕子一样找到了自己最好的生存方式。他学会了锄地、收割和耕种。吃过早饭,男人又把孩子还给妻子,然后扛起了锄头。如今他正以一个小村父亲的身份站在了田间地头。在阳光和小村田野的交接处,正午的阳光把男人的身影映在土地上,土地散发着气息,正午的阳光有些灼热,男人的后背被灼烫的有些疼,男人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男人手里的锄头在阳光下闪着钻石般的光泽,光亮让男人花费了不少力气。一把闪亮的锄头说明了一个男人的辛劳。现在,闪着钻石般光泽的锄头在阳光下有节奏的闪烁。男人望着一畦一畦的大豆,疲惫呈现在男人黝黑的脸上。他眯起眼睛看了看太阳,抬起手掌,试图挡住灼人的光线。男人的影子在他的汗珠里晃动,他从脖子上拉下散发着汗味的手巾,胡乱地擦擦脸。男人也想歇歇,他看到了在灼热的阳光下有一片树的阴凉。在豆地不远有一棵老柳树,老柳树把自己的树阴放置在蒸腾着热气的土壤上,树阴笼罩的地方是未曾开垦的土地,地面上长着一些小草。男人的身影已经深入树阴,他躺在了绿油油的土地上,嘴里的烟燃烧着,青色的烟雾散发在辩驳的阳光中。烟雾中,他看到了田里的大豆绿油油的,绿油油的大豆让他欣慰无比。这是犁地以后的小憩,一个男人和一头牛组成了一副小村的画面,男人不敢耽搁太久,只抽了一袋烟就又开始锄。

小村正式进入了繁忙的季节,男人用身体承载着一张收割机,豆子地里的收割机被白花花的日光无情地临照着,呈现出耀眼夺目的的光芒。

小村的男人已经学会使用一张犁,同时还学会了驾驭一头牛。此时,在他的肩膀上是一张犁,男人分明感到了犁的分量。小村男人的眼前,是一片收割后的豆地,白花花的阳光照临了豆地,照在了它们被收割后的留下的伤口上。犁已经摆放在豆地里,牛已经做好了姿势。一声吆喝,耕地开始,男人甩开了鞭子。男人的身后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新鲜的泥土发出清香的气息。广阔的土地之上,只能显露出牛和男人模糊的背影。牛听见了犁进入土层的声音,被新翻的泥土味儿涌入了男人的鼻腔。男人的一生就这样在乡村里走过,永远重复着已经走过的痕迹,从家园到田园,再从田园到家园,他不知疲倦地走着。

男人的存在不但是为养家糊口。你看他正在登上木梯,木梯搭在了墙头,墙头已经具有了高度。他的爬行是艰难的,他的身体呈现出雄伟的立体。这样一堵墙就和小村的男人联系在一起。男人掀起了盖房用的土坯,立起了柱子,架起了房梁,就这样一座房子建成了。那是男人的骄傲,因此小村的存在就和他们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一个男人的身体不仅仅是一堵墙的承建者,他还是孩子的承担者。在小村的一个傍晚,耍猴的来到小村,于是,男人的躯体就是孩子的支撑点,孩子骑在他的肩膀上,这种支撑让孩子看见了一副稀奇的画面。耍猴的结束了表演,也结束了男人的辛苦。四季的轮换交替顷刻成为了男人的一种传宗接代的方式。在时光的流失中,男人和女人一样老去。

犁已经生锈,牛的步伐也变得缓慢。一个男人,他可以用身体修建一个个房屋,而房屋上的闪亮瓦片也经过岁月的剥离,变得残破不堪。乡村的男人也同样在被岁月剥离。

乡村的老人

是什么让他的脸上的皱纹如此深刻?当地里的大碗花开的时候,他坐在墙角下的凳子上,嘴里叼着一个长长的烟斗。在烟雾缭绕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孙子正轻松地往缸里倒水。作为一个爷爷,岁月在他脸上无情地刻下了无数的刀疤。可是,他的心灵却始终对自己十岁那年遇到的那个老人保持着无数的色彩,他在无数的色彩中回到了往昔。

在他还是十岁孩子的时候,他每天扛着长长的牧羊杆在那条离家五里地的长长的河沟里放羊。河沟边上是一个茅草屋。夕阳的余辉把小村变成了深红色,混杂着晚霞的潮气,他已经嗅到了青草的气息。突然河沟边上出现了一双赤脚。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了那双脚,他看到了黑黑的脚趾,那脚趾缝里也溢满了黑色。再往上看,他看清楚了,这是一个老人,他满脸的沧桑,他的眼里盯着一群羊,那虔诚的目光,像一个忠实的圣徒。

显然,羊群并不知道一双脚和它们有什么关系,羊群需要的是沟壑里的青草。老人肩上的箩筐里装满了青草,他把青草拿出来让羊吃,一声不吭。只有十岁的他吃惊地看着老人。

从此以后,他每天都要经过草屋,老人准时在那里等侯他,准时把割下的青草喂羊群。他曾经问,老爷爷,这草屋里就你自己吗,你是附近这个村子里的吗,老人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样,许多的时间过去了,太阳并不是每天都准时升起,他和他的羊群也曾遭受过暴风雨。有一天,天空忽然被一片黑云遮挡。大雨毫不留情的从天而降,那次幸亏老人的草屋,才让他和羊群躲过那场措手不及的雨。不过,他惊奇地发现老人并没有在屋里。雨过天情,美丽的彩虹挂在天边。新雨刚过,他看见羊群在贪婪地吃着青草,他的视野里突然冒出了一片嫩绿。他看见老人奇迹般地出现在田野里,他浑身是泥,眼睛里充满欣喜,他看的出那是因为老人看见他的羊群安然无恙。他惊讶了,他惊讶于土地的黑色,他看着眼前的嫩绿,明白了老人与羊群的关系,也明白了一双脚和羊群的关系。黑色的脚趾与土地的关系。

一场重感冒使他在家里养了一个月。一个月后,他重新开始了牧羊的生活,不过草屋已经人去屋空了。

从此老人再也没有出现,而老人的草屋强烈地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每天去放羊,他和羊群都自发地聚集在老人的草屋旁,羊在咩咩地叫,他在默默地思念老人。他把羊群赶回河沟,意外地发现河沟里的青草也开始衰败。这一天,他都在想一个问题,要去看看老人,他希望老人的出现,为了他的羊儿呀。金黄色的晚霞在向他召唤,那是一种永远的召唤,也是一种亲切的召唤。他把羊群从沟壑里赶出来,到草屋附近的小村里追问,追问那个老人的下落。但是,他失望了,那个神秘的老人,那个脚趾黑黑的老人并不是小村的,小村的人们也不知道老人是哪里的,也许他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怎么会住在这里呢?

从那以后,在他青少年的有限的思想里,总呈现出稀疏的青草和黑黑的脚趾还有那个草屋。

老人和草屋成了他永远的谜语,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他总想不清楚谜底到底是什么。

如今,他老了,成了和当年的老人一样而又不一样的老人,他每天坐在房子的墙角里,嘴里叼着烟袋,青青的烟雾笼罩着他那古铜色的脸庞。谁也想不到,此时已八十多岁的他竟然在脑海里收集孩子时代的时光和梦想,收集草屋里那个神秘老人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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