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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69位草原大火遇难知青扫墓

发布: 2017-1-12 19:16 | 作者: 丁子江



         
        路边这块蓝色的牌子用蒙汉两种文字写着宝日格勒台革命烈士陵园,它位于内蒙古锡林格勒盟西乌旗。每天有不少车辆奔驰而过,穿过的也就穿过了。车上的人们或许会好奇地议论一下,但很难清楚此处到底长眠着什么样的人物。2016年7月6日,笔者来到这里,为1972年5月5日草原大火而遇难的69位知青扫墓。有关这场大火,不少人通过老鬼的小说“血色黄昏”而得知;而我却是直接认识一些当年就身历其境的北京知青。(子江图)
         
        远眺大草原中的这处陵园,还是相当庄严肃穆。当年的一位北京知青回忆道:宝格斯台救火是我们经历的事,是兵团战士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火在草原是最危险的,就连烟,在草原上原则来讲也是不多见的,烟、火在草原都是很忌讳的,蒙古牧民动火很谨慎。草原消防,是牧民天生本能,而火灾,是百年不遇的事,因为牧草不会自燃,草原火灾火害都是非草原民引发的,近代由于到草原来发展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草原消防。宝日格斯台原来的不种庄稼,牧民对清明时节也不在意,但是宝日格斯台草原上有了那场火,北京知青自八十年代初就回场祭奠,北京知青玛拉沁夫首次回场祭奠安息在陵园的烈士们就是1982年,近年,蒙古牧民们渐渐实行土葬(一级公路从团部到5连的路北也有牧民土葬地),于是有牧人注意到清明、想到祭奠那年那月为扑救草原烈火付出的牺牲。(子江图)
         
        纪念碑前的雕像所表现得相当悲壮。(子江图)
         
        有关当局将这里办成了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子江图)
         
        墓碑下的排列的三长串照片令人为之悲愤--69个亡魂都风华正茂,本该是生出巨翅在天空翱翔的青少年,变成一小段无声无息的影像刻在冰冷的石头上面。究竟是什么选中他们,让69个炽热流畅的生命终结在同年同月同日?战争?疾病?车祸?工伤事故?都不是。如果让他们再醒一次,让他们回答,只有一串同样的词:烈火!烈火!烈火! (子江图)
          
        一位名叫孟庆瑞的北京知青如此回忆:  这场大火还夺去了四月份刚从工副连调到四连的呼市女战 士奥敦年轻的生命。她是一个开朗、活泼又很漂亮的蒙族女孩儿,她喜欢打扮,那时的兵团战士都是统一穿着狗屎黄军装,但她总是要用雪白的衬衣领子或有小花点 的衬衣领子点缀一下洗得干干净净的军装。虽然她有这种喜好,干起活来却从不惜力。五月四日下午她 到团部办事,办完事后,工副连的女战士们百般挽留她在连队住一宿,可是她说连里晚上要开纪念“五四青年节”的大会,必须赶回去参加,因为这是纪律。结果, 她硬是“丫步杆”走了几十里地回到四连,第二天就牺牲了。确认尸体时,因为四连战士中只有她穿着一件绿毛衣,当人们看到尸体脖子上残存的一圈绿毛线,才确 认那具被大火烧得黑乎乎、面目全非的尸体就是那个漂亮的奥敦,。还有其他六十七名我不熟悉的年轻战士,在刚刚步入人生旅途的开端,就在那场令人终生难以忘 却的草原大火中失去了宝贵而年轻的生命。我带着工副连的十几名战士职工和基建连的几十名战士在 团部西南面的一座向阳的山坡上,用了两天的时间挖了六十九个墓穴。山坡地下土层的浮头都是碎石块,一镐刨下去直迸火星,一锹挖下去只能挖出一小把土石坷 垃,人们的手掌都磨出了血泡,可是带着对牺牲战士的特殊情感,谁也没有叫苦叫累,都是埋着头拼命地挖着。好在挖下去一两尺后,土层里的石头块越来越少了, 挖墓穴的进度也加快了许多。那几天,在团部西面的大车道上,每天都有从各团突击赶制运来的棺材,六十九付棺材几乎把各团的板材都用光了。几天后,牺牲战士的家属们从呼市、集宁、锡林浩特、赤峰、唐山等地陆陆续续的赶到团部。出殡那天,全团一千多人都集中到了烈士陵园,六十九付棺材也从四连运到了团部,每付棺材由六个人从团部抬着送到烈士陵园,按照已经安排好的墓穴位置安放下来,我和LP、小J、小W几个人特意找到奥敦的棺材为她下葬。她的棺材做得很粗糙,板材十分单薄,从好几条裂缝中露出了白色裹尸布。望着山坡上一排排堆着新土的坟头和一座座刻着人名的墓碑,我不禁想道:如果,二连的领导对战士春季防火的教育和监督再严谨一些;如果,四连的领导和战士们早一点、多一点掌握扑打草原大火的知识;如果,肇事的战士能像牧民那样懂得对春季防火就像保护自己眼珠一样重要;如果……这 么多的青年就不会无谓的牺牲在一场山火中了。遗憾的是,时光无法倒流,没有这么多如果。面对这些在烈火中牺牲的年轻人,我们怎么能再去指责什么人呢?我又 能再说些什么呢?对于这些牺牲了的年轻人的行为,那亦或是一种自我价值的体现?亦或是一种青春的冲动?亦或是一种忘我的拼搏?亦或是一种对火的蔑视?我 想,无论怎样,他们的行为毕竟对我们这些生者是一种警示,使我们更加珍视我们的生命,珍视我们所拥有的过去、现在和将来。一场吞噬了六十九条年轻生命的山火,没有处理任何人,没有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有时我在想,这场夺去了几十条风华正茂的生命的草原荒 火,它给那些已逝人的亲属带来了无法忘却的悲伤,给那些鼠胆之人带来了恐惧,给那些朝夕与共的战友们带来了永远的怀念,也给一些人带来了改变了人生轨迹的 天赐良机,而他(她)们却寂寞地长眠在莽莽的草原上,与草原上的风霜雨雪为伍,与草原上的畜群为伴。白天感受着蓝天、白云、艳阳的温馨,夜晚与深邃星空中 的繁星遥望畅谈。然而,这一切到底给人们留下些什么呢?(子江图)
         
        墓碑下排在首位的是原北京知青,连副指导员杜恒昌的遗像。一位北京知青长叹:杜恒昌他们为奔赴火场牺牲,白云肃穆,蓝天动情,清风哽咽。为中华、为共和国、为宝日格斯台的牺牲,我们诚心地祭拜,我们永远的怀念。还有一位北京知青这样评述:杜恒昌是台日木分场的北京知青,他十分朴素又平易近人,总是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旧军装,完全没有军队干部子弟的样子。我与他接触不多,但是在有数的几次交往中,他那种助人为乐的作风,那种不惧怕任何苦累的精神,在几次平凡的交往中,已经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了。后来人们盛传老杜三进火海,舍身救人,英勇牺牲的事迹。这种宣传在那个年代是司空见惯的,就是在现如今也是经常出现的。我曾多次参加扑灭草原大火,以我扑打草原大火的经验,在“5.5”大火那样茂盛的草场中,在那样的狂风烈焰面前,在顷刻间就夺去了数十条年轻的生命的烈火中,在那火借风势,火舌向前探出几十米,使火头前的大片空间一瞬间完全被真空的环境中,一个普通的血肉之躯,是很难三进火海的。但是,我绝不否认老杜的勇敢,以他平时的作风,他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去救别人,那么,哪怕他只要冲进火海一次, 哪怕没能救出一个人,他也是我们知青的典范,也无愧于英雄的称号。(子江图)
        
         采访对答录
        子江整理
        
        读过老鬼写的《血色黄昏》,其中最令人震撼的描述是那场救火事件;然而这本书的作者本人并没有经历这个灾难。后来,又在《中国知青史》、《草原启示录》、《绿色的浪漫--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纪实》等一些书籍中读到这个事件。为探个究竟,笔者特地访谈了当年有关人士之一,也是当时全国知青标兵的吴小明。下面是部分访谈记录:
        问:听说那场救火事件就在你所在的连?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答:是的,当时我任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四连三排排长,我们连就在锡林格勒盟西乌珠穆沁旗的宝日格斯台。事件发生在1972年5月5日。
        问:关于死亡数字,好象有几种说法。
        答:是的,我记得是七十一,但有的书记载是六十九。
        略去关于火灾起因以及具体救火等描述)
        问:对这次事件,人们议论纷纷,有关史家也有很多点评和抨击。尤其听说当时担任领导的现役军人和职工没有一个死的,而牺牲的都是年轻而又天真幼稚的知青。还听说你手下的知青战士有很多遭遇了不幸。如果你不介意,斗胆问一句你这个当排长的是怎么幸存的?
        答:火灾发生的那一天,我正好到师部办事。当得知这个消息后,便立即随师部派出了解情况的一辆北京吉普疾驰回连队。半路在大草原上便被大火阻挡住了,司机便冒着车子着火爆炸的危险,加速冲过火海,终于赶到了出事的地点,参加了抢救伤员和处理后事的工作。
        问:如果起火时你在场,你会号召战士们冲上前去么?
        答:这很难说,但回到当时的思想境界,很可能身先士卒,勇往直前;而且很可能我本人也不会活到今天有机会回答你的问题。我们连的副指导员杜恒昌就在那次救火中牺牲,他是北京男六中的学生,当年同我一起到的内蒙。
        问:更具体一点说,你怎么看待那些作为领导的现役军人?
        当时,在连队有两种知青:一种是大规模上山下乡高潮开始后,来自天津、呼和浩特、赤峰、唐山、集宁和锡林浩特等中小城市来的知识青年,他们更为年轻单纯,更加听话老实;还有一种是象我这样,第一批志愿到牧区插队,后来组建兵团后又转为兵团战士,来自北京中学各名校的老知青。我们比较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多少有点造反精神,不太买那些现役军人的帐,而他们对我们也有点敬而远之。正象任何阶层、族群、团体中的人都不能一概而论一样,那些现役军人也不乏优秀的人。总体来说,在那种年代里,他们也算一种极左思潮的受害者。不过,公正地说,我们在插队时遇到三支两军的军人与后来调到兵团来的军人素质恐怕有天壤之别。告诉你一个秘密,时隔三十年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了。在兵团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某次上级临时调我这样一个非党员到师部处理一些文档工作。闲得无聊,便无意翻阅了兵团现役军人的档案,结果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那些人中的很多人竟然都是犯过什么错误,背了某种处分被发配到兵团来的,其中也有所谓乱搞男女关系的腐化问题,还有一些是违反群众纪律以及军阀作风等。试想这些人到兵团来作威作福,那些作为弱者的女知青战士还有好过的么?
        问:你当时有没有那种逃过一劫的庆幸?
        答:很久以来,我再也说不出什么闪光的语言,但当时的确没有什么庆幸的念头,似乎只有深深的愧疚。我那个排有个从呼市来的小姑娘,才17岁,就死在火中。我没有能照顾好她。记得她的哥哥在追悼会上说过这么一句话:“你比哥哥晚生十几年,却比哥哥早死几十年......。”这句话使我终身难忘。
        问:对这次事件,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答:这是我一生最大的梦魇,我总想忘掉它,将这段以往空白下来。也许你不应该再向我问起这段往事。
        电话采访于2012年5月5日内蒙宝日格斯台69位知青遇难40周年忌日
        (未经采访对象审阅,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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