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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舞(中篇小说)
冷启方

真没猜错,的确是,县委书记把镇党委委员叫到办公室逐个听取汇报哩。雪阿来没逃脱,卜镇长也没逃脱。至于汇报的内容,有的汇报得简捷,有的就汇报得庞杂而冗长。四五个人的汇报,花了整整一个上午。

有好几次都想冒昧的去打搅一下卜镇长,让他把字给签了,可想到县委书记在那儿,他哪里敢呢?他正如课本里写到的“蠢笨的企鹅,胆怯地把肥胖的身体躲藏在悬崖底下……”,临到十二点半的时候,窈窕淑女来了,她依然是那样漂亮美丽,她对汪国安说,吃午饭去!汪国安说,与他们一起吃吗?窈窕淑女说,不是,他们还在汇报哩,我们先吃。汪国安想,这么还差不多,如果要他与领导一起吃饭,不是要了他的命吗?先不说喝酒,就是那东家长西家短的讨论,他也是外行啊。

吃完饭后又被窈窕淑女叫到微机室了,汪国安又在那里一边等卜镇长,再不能让卜镇长滑脱了,因为腊月二十八了,指不定向老板也死皮赖脸地坐在宣传科办公室等他哩,一边心猿意马的与网友聊天。汪国安上厕所时,有人在用水龙头冲手,汪国安没在意,可那人在意了,那人从镜子里一眼就发现了汪国安,叫道,汪国安!汪国安大吃一惊,把头掉了过来看,啊,是彭书记。他不知道是寒冷导致还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的身体哆嗦起来,艰难地叫了一声,彭书记。他都不知道这声音来自他的嘴巴还是别人的嘴巴。彭书记又追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呀?汪国安说,刚来哩。彭书记问,是关于旅游那事吗?是的,彭书记给宣传科布置得有任务,就是叫宣传科用文学的方式来包装旅游哩。主要是打造城关镇的旅游,因为城关镇就在县城地界,如果有人来泉水县投资,那还不是个好的玩处吗?这事宣传科已经做了,汪国安就是来收这笔宣传费哩,如果这事给彭书记讲了,没准卜镇长看在彭书记的面子上,用不着汪国安费口舌就会自然而然的把字给签了哩。但汪国安难以启齿啊。汪国安只得用点头表示,当然也没有少补充几个“嗯”字。然后就凝固在那儿了。彭书记随便动了一下脚步,彭书记左脚有点瘸,彭书记说话很爽快,彭书记说,汪国安啊,你们宣传科这样做,可就是为我们县的旅游业办了一件大好事啊,还没吃饭吧?我们一起吃。汪国安说,吃过了,吃过了。彭书记说,还吃一点嘛?喝点酒,怎么样?汪国安说,彭书记,你吃吧,我真吃过了,酒也喝了不少哩。彭书记说,那你什么时候回县城去呢?我们一道去吧,今天路上车少哩,就坐我的车吧。汪国安说,谢谢彭书记,你去吃饭,彭书记。彭书记说,那你等我,我们一起进城去。汪国安想了想,人不能不识抬举呀,人家彭书记说叫你与他一道回去,你未必还说不坐他的车吗?不过汪国安清楚,一般领导都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说了就给搞忘记了的也不少,领导嘛,随便说说,意思意思对下属的关心、体贴,真到点上他还记得你哩?再说,汪国安还有事要办哩,如果就这样空着手手回到宣传科,没有实惠的东西,不是落得兴照军讥笑吗?汪国安应付性的说,嗯。汪国安仿佛搞忘了他到厕所干什么了,他与别的人不同的是,如果遇到紧张的事儿,他不但不会尿尿,而且就原有的尿也会回避,并躲得远远的。汪国安一直愣在那儿,等到彭书记来一个瘸腿从洗漱间消失后,他才打开僵局正式上厕所哩。上厕所时,他听到有人叫彭书记,彭书记——可彭书记已经从厕所走了呀。汪国安想给他们讲,彭书记已经走了哩,没有在厕所呀,但他正解到兴致上,不好告诉叫喊彭书记的人,他只得认真解叟。汪国安解了叟,又回微机室了。此时此刻,只有汪国安在空空荡荡的微机室了,窈窕淑女也不在了,汪国安猜,可能窈窕淑女也去参加陪酒去了,县委书记来了还不陪酒吗?

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没人陪他,他仍然能够静守在屋子里。时不时,他还是要起身立在窗户前朝外瞧瞧,雪是没有下了,可天气还是偏冷,冰冻依然如故,而且远山的白雪依然如故。当他俯视下面的坝子时,那辆红旗轿车依然停着,旁的没有车辆,显得非常孤独。



是在与一个网友聊天正聊到兴致上时,窈窕淑女来到了微机室,从她的口中喘出的气息在屋子里旋转了一周,拂到了汪国安的脸庞,让汪国安感受到几多温暖和几多体香的气息,但没有酒气,可见窈窕淑女并没有喝酒。汪国安说,主任你吃过了吗?窈窕淑女说,我们不是一起吃的吗?汪国安说,那你这会儿是到哪里去了呢?窈窕淑女说,我在那里整理文件哩,你没有听见彭书记的秘书叫你吗?汪国安说,彭书记的秘书叫我干吗呢?窈窕淑女说,都叫好一会儿了,叫你上车哩。汪国安说,不可能啰。窈窕淑女说,这是可以开玩笑的吗?汪国安想了想,刚才彭书记说要他坐彭书记的车回去哩,指不定是真的哩。于是汪国安又立起身站在窗户跟前向下俯视,坝子里站了好几个人,彭书记也在,彭书记正在不停的给雪阿来打招呼哩,还有一个农民也站在坝子里,彭书记没少给他打招呼哩,并还不断的与他握手言欢。窈窕淑女说,是吧,是在等你吧。窈窕淑女觉得奇怪,没人告诉汪国安来了哩,彭书记是怎么知道的呢?窈窕淑女没有过问汪国安,也没必要过问汪国安,更主要的是没时间过问汪国安。汪国安说,是的,是的。

站在楼梯口,他心里有些慌了,任务还没完成哩,怎么走呢?他打定主意,他不坐彭书记的车,躲起来,躲什么地方呢?他正踌躇,一个人影晃动了一下,说,走哇!他把头掉过去瞧,是窈窕淑女,汪国安说,主任,你也进城吗?窈窕淑女说,不,送送你们,走吧!汪国安的心乱成一团,他狗急跳墙了,正是狗急跳墙时,汪国安来了灵感,就像汪国安写小说时找到了出口一样。汪国安是坚决不与彭书记同坐一辆车的,他什么级别,人家彭书记什么级别,他是清楚的。人呢就要有自知之明。躲起来,汪国安突然用半握拳摁住肚子撒谎说,哎呀我肚子出问题了,我上个厕所就来,你先走吧。窈窕淑女说,好的,你可搞快一点啊!汪国安掉头向厕所方向走去,窈窕淑女也下了楼。

女迈开步伐向红旗轿车那儿走去。雪阿来劈头就问,汪老师呢?窈窕淑女说,上厕所哩。雪阿来把头掉过来面向彭书记笑笑说,哎呀,文人就这样,酸叽叽的,要不彭书记,你先走吧,待会儿,我们镇政府拿车送他好了?彭书记说,不用了,顺便,顺便,再等等等等得了。

的领导们与彭书记一行站在坝子里等着汪国安,虽然是正午,可仍然寒风刺骨,雪阿来说,彭书记,要不我们走办公室去等吧?彭书记说,办公室就不去了,要不我们到车里放起空调了等吧。驾驶员用那只遥控器一摁,只听“居”地一声,那车上的灯一闪,彭书记的秘书握住门把手一拉,门开了,说,彭书记,你上吧!

小卜,你们回吧,啊!待会儿汪国安来了,叫他只管上车得了。彭书记一边上车一边对雪阿来和卜镇长说。

与卜镇长想在一条道上去了,为什么彭书记对汪国安那么热心呢?这里面不仅仅是上级关心下级吧,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因素哩。雪阿来与卜镇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那彭书记慢走啊!彭书记在车里隔着玻璃说的什么,雪阿来原本就没有听到,可嘴里却不断的说,我们知道,我们知道,彭书记慢走啊,彭书记慢走啊!卜镇长隔着玻璃,只管不断的张开嘴巴呵呵着叫,有点像哑巴一样的。过后,雪阿来与卜镇长就离开红旗轿车去办公室安排春节假值班的事了。二十多号人,你要过大年以后值班,他也要大年过后了值班,有人正三十夜值班的,这人肯定不服,说,麻雀都还有个三十夜哩,是谁安排的呢,是谁安排的呢?大家互不相让的僵持着,雪阿来看见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意思,于是便稍动了一下脑筋说,干脆拈阄,大家都赞同这个意见,拈阄就就拈阄吧。大家才拈起阄来。花了很长时间,把汪国安乘彭书记车的事给搞忘记了。直到彭书记秘书来催促汪国安时,大家才在僵持中醒悟过来,并异口同声地说,未必汪国安还没上车吗?彭书记秘书说,我问你们哩,彭书记都等不耐烦了。雪阿来说,这个汪国安真是的,搞什么鬼呢?大家分头找去——



没必要上厕所,他的尿还是彭书记见到他时就撒干了,他还尿什么呢?他的肚子也没什么问题,也不痛,是他的心里有问题,是他的心里在痛。他来到厕所,这是一个公共厕所,废话,不是公共厕所,他怎么会遇上彭书记呢?在厕所里呆着的那会儿,他时时刻刻都在聆听着坝子里的动静,凡在冬天,虽然有刺骨的寒风,但很少有外界的杂音,坝子里无比宁静,就是有一点点声音,汪国安都能听见,他以为他只要在厕所里多呆一会儿,彭书记就会耐不住性子而走掉的,可他一直呆着,一直没有听见起动红旗轿车的声音。

端尽头是两口空空然的窗户。汪国安打厕所出来,向离他最近的那口窗户走去,汪国安走到窗户跟前,两手叉在窗台上,看着远方白雪皑皑的连山,汪国安蓦地想起了老家,汪国安的老家也是这样,站在阶沿坎上就可以看到远方青黛色或白雪皑皑的连山。汪国安想到这儿,那眼眶又溢满了泪水,心头涌动起别样的滋味。汪国安担心这样思念下去会坏了大事,于是他把目光收敛回来,向着窗户以下瞧,他是要看这窗户离地面有多高,他所在的是二楼,他俯视了一眼,不是很高,而且下面还有一块青菜地,青菜长势很旺,瞧上去,就像一铺绿色地毯,他跳下去正好可以踏在青菜铺成的地毯上,对身体没多大损伤。他想过了,跳下去吧,跳下去走自己的路。

准备起跳的刹那间,他的目光又搜寻到了另外可以借助的物件,那就是那根白花花的下水道管子,是这根白花花的下水道管子让他有了另外的冲动,顺着管子爬下去。应该说,爬这样的管子是他的强项,因为他在念高中时,也就是与雪阿来成为同学时,他不能做其它体育运动,但有一项他是强项,那就是爬竿,在校园的边角上,学校支起一根长长的竹竿一头触地,一头绑在一棵老柳树的枝杆上,每天早晨,汪国安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猴一样的爬到竹竿的制高点,然后把脸掉过来看篮球场上的雪阿来们,此时的雪阿来太矮太矮了,他看雪阿来的感觉,就像两只公鸡在追逐一只活蹦乱跳的蟋蟀。他确定了,不过跳,跳楼不是他的强项,跳楼有多危险啊。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再不走,让人发现了,他是非坐彭书记的车不可了,他不能坐彭书记的车,这一点他想得很清楚,再怎么说,他也是不能与彭书记打平手的。汪国安想了,他不要绿色地毯,他要做他的强项,顺着下水道管子爬下去。

样做了,可他多久没练了,他还不知道他爬得怎么样哩,管他怎么样不怎么样,他都得尽快做出选择,他顺着下水道管子爬了。他一个环节一个环节的爬下去,当爬到最后一个环节的时候,他就纵身一跃跳了下去了,他万万没想到他那么不经跳,那么一点高度都把他的腿给整瘸了,虽然不是很严重,也还能够行驶,但毕竟不是行驶得那么利索了。他忍着疼痛向一个方向走去,他不能按原路走了,他如果按原路走,万一让彭书记的车给跟上了,让彭书记看见他那丑陋劲,不但彭书记会笑话他,可能这一传出去,很多人都会笑话他,特别是兴照军,如果让他知道了,他是一定会笑掉大牙的,甚至还会像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在宣传科及其它文化部门盛为传播。汪国安知道,他的来路是城市包围农村,这一下他要借用老人家的办法了,以农村包围城市了。他像串乡一样在乡村的小道上跋涉,终于他跋涉进城了,而且还回到了家里。

四处查找,都不见汪国安,就连走廊的所有窗口都找遍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雪阿来慌了,雪阿来只有给汪国安打电话了,雪阿来打通了汪国安的电话,雪阿来问汪国安,说,你在哪里呀?汪国安说,家里。雪阿来说,你脑子没问题吧?汪国安说怎么会有问题呢?雪阿来说,明明叫你坐彭书记的车,万一你不坐彭书记的车,坐我的车也行啊,彭书记还在等你哩。汪国安听雪阿来说彭书记还在等他,他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撒了个弥天大谎,哦,对不起,我刚下楼,就碰到朋友的车,朋友把我送拢了。雪阿来说,你骗鬼呢?我们一直在坝子里,你没见下楼来呀。汪国安说,我上厕所,朋友打电话给我,我下楼来从一楼的过道尽头出来就坐上了,还没来得及到坝子里呢?雪阿来气得肚脐眼滑丝了,说,哎呀,真扫兴啊,老同学!一边雪阿来冲窈窕淑女说,去,去通知彭书记,就说汪国安已经回到家了。窈窕淑女急促促的下楼去通知了彭书记,才听到一声汽笛响,嘟——彭书记总算走了。



瘸着个腿颠儿颠儿的回到了家,汪国安的妻子看见了,问他,说,你这腿怎么了?汪国安说,没事,被崴了一下。妻子又问,翻车了吗?

国安原本车子的气气也没嗅到过,可他却撒谎不要本钱,跟真的一样。妻子说,是冰冻还没化吗?汪国安说,是呀,没化哩。

少人?妻子还在絮絮叨叨的问。汪国安说,没多少。妻子说,死人了吗?汪国安说,死人倒没死,就伤几个人。妻子说,真是的,怎么不上链子呢?汪国安说,的士车上什么链子呢?妻子说,你把衣服换了洗个脸、洗个脚了躺一会儿吧。汪国安说,嗯!

刚躺床上,座机响了,妻子接电话,妻子问,谁呀?那面说,我申有国呀,汪国安在家吗?妻子不是好气的说,哦,申科长哟,还问哩,他都去给你们要钱把脚给崴了哩。申科长说,问题大吗?妻子说,问题倒不是很大,正休息哩……妻子试图还想告诉点申有国什么,可申有国却把电话给挂断了。妻子也不是好气,把电话“啪”的一声给挂断了。汪国安躺床上问,是谁呀?妻子说,还有谁呢,还不是你们单位领导吧,从你早晨走后,电话就没断哩。汪国安生气了,汪国安把腿都给崴伤了,他能不生气吗?他骂道,这些狗东西!真他娘的没人性——妻子说,你就不要发那些干火了,好好休息一下,哦我忘了问你了,钱弄来了吗?汪国安说,弄来个屁!妻子说,你的同学都不摔账吗?汪国安说,也不是,是运气太差了,彭书记正在他们那儿听汇报哩。妻子说,哦,那你还去吗?汪国安说,不去了,还去,是他娘的私生子。妻子说,也行,给点颜色让他们瞧瞧。

刚睡着,妻子打开门叫,国安,国安,你起来,城关镇来人了。汪国安顾不了他的腿了,一歪一簸的起了床。汪国安见是窈窕淑女田主任,田主任与别的女人没什么区别,也是肩挎一只皮包,但她觉得田主任的包与别的女人的包是不一样的,他觉得田主任的包非常精致,受看,就像她人一样受看。汪国安从看到田主任坐在他的火炉屋的那一刻起进行猜测,这田主任非一般人能娶的,她看上去那么高贵,没想到她不但能陪着他一起吃饭,还亲自到他的寒舍来。于是汪国安向田主任打了声招呼,说,田主任,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到我这寒舍来了?田主任扛竹竿进巷子直打直的说,你了不得呀,彭书记都不放眼里呢?我们算什么?不就直接给你把钱送来了吧。说吧,田主任把包从肩上扯下来翻开,里面真还露出了很大一叠佰元钞哩。

妻子问田主任,国安他做什么傻事了,妹子?田主任说,也不算什么傻事,只是彭书记叫汪老师坐他的车回家,汪老师不知怎么溜掉了,也不知从哪儿溜掉了,搞得彭书记在坝子里憨等哩。妻子结合汪国安的腿想,按照汪国安平时的个性进行推断,他今天是没坐车回来的,一定是走的路。在汪国安拿到那么一大叠钱认真清理的时候,妻子问,你坐的什么车回来的,汪国安说,我不是说了吗,的士。妻子说,是什么的士?红的、绿的,还是白的?在哪儿坐上去的?汪国安傻眼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此时此刻,田主任也插话说,汪老师与雪书记在电话里不是说坐的朋友的车回家的吗,怎么改的士了呢?汪国安缩头缩脑地站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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