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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舞(中篇小说)
冷启方



这一天晚上,兴照军虽然没睡好,可是因为想起了让汪国安当他的替罪羊,让汪国安去消化他留下的那块硬骨头,所以从情绪上来说,他已经有了好转,只是起床起得很晚,平时起床就起得很晚,而且差不多都是临近下班时,他才腆着个官肚来到办公室。这是一间无遮无拦的公共办公室,里面安了两台电脑和四张办公桌。单位的人要么伏案看书,要么在电脑上整资料。兴照军腆着肚子在办公室提议,今天早晨或下午谁买单呢?起初大家还觉得新鲜,都有人回应,或说就你买了嘛,或说干脆单位报销了,吃顿便饭等等。由于年深日久,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气了,就像叫狼来了的小孩一样,让人觉得特讨厌,不与他说话了。由于起床起得晚,所以他还是掌握在临近下班时才腆着官肚到办公室。大家都在看书,当然也有做别的事的,比如算工资的会计,就在算下月的工资,他进屋后,也没人管他。他呢,也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常一样说,哎呀,大家都忙哩,申科长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把头低下去看书了。兴照军又老生常谈了,哎,今天早晨谁买单呢?申科长发话了,说,还谁买单哩,昨天的问题怎么办呢?这时兴照军装出一副挺老练的样子说,哎呀,我不是给单位在城关镇拉得有宣传吗?就用我拉的宣传费结账吧。申科长说,那是你私人的吗?是单位的哩,就是单位要奖励你一点,你算过吗?才伍仟块哩,按百分之十五计算,五得五,五五二十五,也才七百五啊。两仟多哩。你那点奖励金冲得平吗?

冲点得点啊,我也是没办法,不发生已经发生了,吐出去的口水难道你又收得回去吗?兴照军得寸进尺地说。申科长说,就按你说的吧,你也得早点去城关镇把那宣传费收回来呀,不然人家又找上门来,你拿什么去对付呢?兴照军说,难道找要我去找,未必收账也要我去收吗?申科长说,你不去谁去呢?你拉的宣传嘛,你不去咋行呢?

兴照军说,应该汪国安去了,一天足不出户的,就读几篇臭稿子。汪国安说,你怎么总是跟我过不去呢?自己作的贱,自己负责。兴照军说,少废话,这是工作,不是谈私人恩怨。汪国安顺便瞧了一眼申科长,自然是希望申科长给他作主。申科长也沿着汪国安的想法,说,你兴照军拉的宣传费,理应由你去收,怎么赖到人家汪国安呢?兴照军说,哎,申科长,你要跟汪国安垫脚不是,你要跟他垫脚,我还不管了!兴照军一边说,一边在办公桌上“啪”地一巴掌,随后夺门而去。申科长大叫,兴照军——兴照军——可兴照军还是不理,只听“噔噔”下楼了……

兴照军刚下楼电话响了,是楚晓燕接的电话,楚晓燕重复着那面的声音,是向老板啊!哦向老板啰,你说,你说,哦,我们正在跟你筹划哩,哦,申科长吗?申科长,申科长,那面要你接电话?申科长就接电话去。汪国安气不服,他想,你兴照军都可以跑掉,未必我汪国安就不能跑了吗?申科长画龙点睛的给向老板说,你放心,我会在年这边把账付清的。那面话音未落,申科长听到“噔噔”的脚步声,慌忙把电话挂了追汪国安去,其实楚晓燕早发觉汪国安有逃跑的趋势,装着下班的样子也“噔噔”下楼的,就跟在汪国安的后面了,她是等待申科长的喊话,刚刚申科长叫汪国安汪国安你给我站住你给我站住时,楚晓燕就一纵步跳下楼梯,把汪国安拽住了,说,申科长叫你哩!汪国安挣了几下,觉得与一个女生拉拉扯扯的多不好哇。于是只得乖乖顺了楚晓燕回到办公室了。回到办公室的汪国安如同放了气的皮球,蔫兮兮的站在申科长的面前,说,申科长,说什么我也不会去为兴照军收帐的。申科长原本一肚子气,可见汪国安蔫泡状,也没有向他发火,只劝说道,你呢?比兴照军成熟,做事也比他踏实,你去收吧,城关镇镇政府的书记又是你的同学,说起话来要大胆些,你叫兴照军去吧,不知猴年马月才收到哩。楚晓燕也插话道,你去吧汪老师,你去有能力收来,他兴照军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是那种玩耍之人哩。汪国安向楚晓燕恶瞪了一眼,楚晓燕见形势不妙,便停下不说了。汪国安一时糊涂,被申科长软磨硬泡的软化了,虽然没有完全死火,但从没有与申科长辩解可以看出,他是有些让步了。申科长也没有强硬的规定一定要汪国安出面去收那账,可他只把这些该说的话说了,任你去听吧。最后申科长说,你看呢?这点事,总不可能叫我去吧?汪国安说,你去倒不必要……



汪国安想,真是的,原以为有好戏看哩,谁知歪来倒去的又转到自己头上了。真是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啊!但不管怎样,就是一泡屎也得吃下去啊。不过反过来讲,如果真把钱收拢了,也好在兴照军面前验证一下他的实力,免得让兴照军小看自己。汪国安越想越开朗了。汪国安给城关镇的党委书记雪阿来打电话了,雪阿来的电话真好听,听到的是《吉祥三宝》歌曲,汪国安太喜欢《吉祥三宝》了,有一种天籁之音的特点。刚唱了一句“爸爸,什么——”,雪阿来就接电话了,喂,是谁呀?汪国安知道像他这种地位的人,雪阿来是不会有他的电话号码的,倒是汪国安不但抄有雪阿来的电话,甚至还常常把雪阿来挂嘴边,作为一种骄傲的本钱,所以雪阿来要问是谁,也是合情合理的,他得赶紧报上名来,我国安啊!雪阿来说,什么国安啊,我不认识哩。汪国安想,这也不是雪阿来的错,在这地大物博的泱泱国土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叫国安这名字啊,如果他不把姓添上去,谁知道你叫汪国安呢?汪国安仍然理解雪阿来,便说,汪国安啊。

这下子,雪阿来应该知道了吧?汪国安猜测着。谁知道呢?雪阿来还是听不明白,便继续问,什么汪国安啊?汪国安说,你的高中同学啊。这时,雪阿来仿佛顿了顿说,哦,是兄弟哟,对不起,刚才事多了,我没听明白哩,你可不要多心啊,什么事?你说。汪国安听到雪阿来这样说话,心里也亮堂多了,如果雪阿来真一直回想不起他来,多丢人啊。于是赶紧说,就是我们副科长给你们做宣传的宣传费那事,我想请你帮忙把发票报了,好吗?雪阿来说,哦,我在省头哩,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哩,你找卜镇长好吗?汪国安脑子灵光,便说,那好,麻烦你给卜镇长打个电话把这事通报一声好吗?雪阿来说,这当然的,我会给他打电话的,你找他好了。汪国安说,那好吧,给你添麻烦了。雪阿来说,哪里哪里,谁叫我们是好弟兄呢?打了雪阿来的电话,汪国安虽然所在的是冬天,可内心却温暖如春哩。

汪国安想,既然书记都答应了,未必你镇长还敢打犟板吗?于是他确定第二天去找卜镇长了。

城关镇就在泉水县城南三公里处,汪国安搭的士去的,天气变化很大,在车里,汪国安都看到外面飘雪花了,一块一块的雪花在空中不断的飘舞着,形成了白色的浓浓的雾罩,看着看着,整个地面也就白了起来,人们都说,下雪没有打霜冷,那是假话,下雪也冷的,汪国安搭的是一辆没有空调的的士,汪国安那嘴皮都直打哆嗦了,汪国安问司机,怎么不安空调呢?司机是一个女的,虽说不上漂亮,但还生得有些味道,三十来岁,她说,安了的,坏了,我准备今天去修哩。汪国安说,是呀,乘客拿了钱,如果还忍受着寒冷的煎熬的话,那是很令人反感的。司机说,你要原谅啊。汪国安说,没事,只是下不为例就行了。司机听了汪国安的话,觉得汪国安好像对待犯了错误的人说话一样,虽然没有笑出声来,但在内心里偷笑哩,说,老师真幽默。汪国安说,我幽默吗?司机说,是啊,一个人如果不幽默一点,那就太干瘪了。汪国安说,我觉得你也不错的,人人都说我死板唯你说我幽默,我知足了。司机说,才不哩,我起眼一看,老师就是有才气的人哩。汪国安哈哈大笑,说,你才真幽默哩,人人都说我豆腐脑一个,就你还说我有才气哩,我更知足了,哈哈——司机说,不这样说,我看老师真有才气哩……汪国安好久没这样开心过了,就在汪国安与司机说话当中,车子驶到城关镇了。

临下车时,司机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汪国安说,老师,这里有我的电话,如果有需要的时候,打个电话就成。汪国安觉得坐她的车很开心,也就接了她的名片,她的名片上有她的彩色像片,与现实中的她比较起来,除了骨骼还没变外,肤色却变化大了,红润的,就像鲜桃一样。而现实中的她却显得有几分疲惫,所以也就有些显得苍白。汪国安瞄了一眼名片,下车了,说,下次我需要车辆时一定找你。汪国安没忘了付钱,汪国安说,多少钱?司机说,原本计程的话应该是拾伍元,就优惠你吧,拿拾块得了。汪国安说,一般都伍块哩。司机说,油涨价了,而且听说已经短缺了,所以我们也是没办法哩,老师,我们可是惨淡经营哩,你要原谅啊。汪国安觉得平时都是他在世人面前可怜巴巴的,没想到这些驾着的士的人也可怜巴巴的,所以他的心里别提有多平衡了。于是大大方方掏出十块钱来交到司机手里,就在交钱到司机手里时,他敏感地觉得她的手多冰凉啊。此时此刻,汪国安的心一下沉了,他与她的目光彼此交流了一下,汪国安还准备说点什么,可司机已经把车开出去很远了,汪国安想,但愿她在回城的时候能再拉一个人啊。

城关镇镇政府是独门独院的,雪坝子里停了几辆小轿车,汪国安顺着雪坝子向镇政府大楼楼梯走去,“噔噔噔”爬上了楼。

汪国安站在走廊上喘粗气,刺骨的寒风打他耳旁吹过,好像把他耳朵割下来了似的,钻心的痛。汪国安前后打量,走廊上不见一人影,汪国安想,镇政府的人可能因为天寒地冻,都躲到办公室里不敢出来了。

汪国安就一边走,一边左右打量那些门牌,看是谁的办公室,一路走去,都没见卜镇长的门牌,汪国安觉得这样找下去不行,他便试探性的推开了党政办公室的门,把脑袋探进去朝里瞧,里面有窈窕淑女,也有君子好逑。他们堆在一起烤火炉,也在议论某领导的事。

汪国安不关心这些,汪国安要找的是卜镇长。

汪国安推开门把头探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好像没什么反应,汪国安主动出击了,他问,嗯,请问,卜镇长在吗?一个君子好逑的人说,卜镇长还活着。汪国安说,你是卜镇长吗?君子好逑的人站起来了,我是姓卜,你是——你是找他有什么事吗?汪国安这人做事有些忸怩作态,便也就有些羞羞答答地说,哦,卜镇长,我是宣传科的汪国安,我有话想给你单独谈!卜镇长说,哦汪国安哟,名字在报刊上见得多了,可就是认不得人哩,作家嘛,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谈吗?汪国安说,什么作家哟,不过是讨饭吃的哩,也不是见不得人的哩,只是我们单位上的事要请你帮个忙哩。卜镇长说,坐坐坐,坐下说,外面挺冷的。于是有人给汪国安让座了,是一个窈窕淑女让的座,汪国安顺势插进座位坐下了。汪国安插进空位坐下 ,卜镇长也坐下了。在座的人好像没有言语了,都得个目光在汪国安身上扫描,好像来的是一个怪物似的。

汪国安的情绪在卜镇长稍微委婉的话语中变得安定了下来,他来不及管其他人是什么嘴脸了,说,就是我们副科长兴照军给你们联系做的宣传的事,现在我们单位经费紧张,看能不能把发票报了呢?卜镇长很坦率的说,是兴照军与谁联系的宣传?汪国安说,是与雪书记联系的。卜镇长又很果断的说,那还得等雪书记来了再说。汪国安说,我与雪书记是同学哩,我给他打了电话,他说在省城哩,一时半会儿来不到,说了他给你通电话的,不晓得他通没通电话给你哩?卜镇长说,没通啊,再说,就是通了也得他来了再说,多少钱啊?汪国安说伍仟。卜镇长说,就是嘛,数目不小哩,伍仟啊,如果没有他回来统一意见,我私自做主,可能不好说啊,你耐心等待一下吧,啊,小田,小田,给汪老师倒杯水来——倒水的恰好是给汪国安让座的窈窕淑女。汪国安原本充满希望的,谁知道吃了当头棒喝呢?汪国安说,水倒不倒都行,只是我们单位十万火急,我也心急如焚啊,镇长,你看能不能想个法报了,我好回去作个交待呀。卜镇长说,这事不好办哩,你们是谁来联系的呀?汪国安说,是倒是兴照军副科长来的,可我们单位是统一的,单位开了发票叫我来哩。汪国安觉得如果说是因为没强过兴照军被迫来的,那多没面子啊。卜镇长说,那你还是请你们副科长来吧,这叫什么来着,这叫“敢做敢当”哩。汪国安说,不行啊,卜镇长,这是分给我的任务哩。卜镇长说,不要再说了,啊,这事真要雪书记来了再说,因为谁做的谁负责哩,现在的事,不好说啊。

此时,那个叫小田的窈窕淑女给汪国安沏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来了,她递给他茶的时候,仿佛从她脸上露出了几丝淡淡的苦笑。汪国安是写小说的,这方面,汪国安观察细腻。汪国安从她淡淡的苦笑中体味到,不知道这个卜镇长与雪阿来之间有没有什么过节哩。所以是这个淡淡的苦笑,让汪国安明白了许多,他想,他就这样软磨硬泡的,也没什么用,卜镇长也不会良心发现的。汪国安就不言语了,只把那杯热气腾腾的茶喝掉后走人。不过也好,让汪国安知道了给他沏茶的窈窕淑女姓田,具体叫田什么,汪国安不清楚,反正办公室的人,叫她个田主任也无妨。

回转的路上,汪国安又给雪阿来打电话,雪阿来说,你们也是,怎么做得那么差呢?你们就没有想想吗?只把我的大头像做在宣传上,怎么就不把卜镇长的大头像做在宣传上呢?真是的,好吧,那就只有等待我回来后给你们圆场了。汪国安知道这事是铁了心的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等待雪阿来了再说。汪国安也就不多说了,便说,那就麻烦你了。雪阿来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呢?同学嘛,要帮就帮到底,好,再见。汪国安也说,再见!他俩几乎同时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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